第二十八卷 刘小官雌雄兄弟(5/5)
经业,共守此薄产,我于九泉,亦得瞑目。
”二子哭拜受命。
又延两日,夫妇相继而亡。
二子怆地呼天,号啕痛哭,恨不得以身代替。
置办衣衾棺椁,极其从厚。
又请僧人做九昼夜功果超荐。
入殓之后,兄弟商议,筑起一个大坟,要将三家父母,合葬一处。
刘方遂至京中,将母柩迎来。
择了吉日,以刘公夫妇葬于居中,刘奇迁父母骸骨葬于左边,刘方父母葬于右边,三坟拱列,如连珠相似。
那合镇的人,一来慕刘公向日忠厚之德,二来敬他兄弟之孝,尽来相送。
话休絮烦。
且说刘奇二人,自从刘公亡后,同眠同食,情好愈笃。
把酒店收了,开起一个布店来。
四方过往客商,来买货的,见二人少年志诚,物价公道,传播开去,慕名来买者,挨挤不开。
一二年间,挣下一个老大家业,比刘公时已多数倍。
讨了两房家人、两个小厮,动用家火器皿,甚是次第。
那镇上有几个富家,见二子家业日裕,少年未娶,都央媒来,与之议姻。
刘奇心上已是欲得,只是刘方却执意不愿。
刘奇劝道:“贤弟今年一十有九,我已二十有二,正该及时求配,以图生育,接续三家宗祀,不知贤弟为何不愿?”刘方答道:“我与兄方在壮年,正好经营生理,何暇去谋此事。
况我弟兄,向求友爱,何等安乐!万一娶了一个不好的,反是一累,不如不娶为上。
”刘奇道:“不然,常言说得好:‘无妇不成家。
’你我俱在店中,支持了生意时,里面绝然无人照管。
况且交游渐广,设有个客人到来,中馈无人主持,成何体面?
此还是小事。
当初义父以我二人为子时,指望子孙绍他宗祀,世守此坟。
今若不娶,必然湮绝,岂不负其初念,何颜见之泉下?”再三陈说,刘方只把言支吾,终不肯应承。
刘奇见兄弟不允,自己又不好独娶。
一日,偶然到一相厚朋友钦大郎家去探望,两个偶然及姻事,刘奇乃把刘方不肯之事,细细相告,又道:“不知舍弟是甚主意?”钦大郎笑道:“此事浅而易见。
他与兄共创家业,况他是先到,兄是后来,不忿得兄先娶,故此假意推托。
”刘奇道:“舍弟乃仁义端直之士,决无此意。
”钦大郎道:“令弟少年英俊,岂不晓得夫妇之乐,恁般推阻?兄若不信,且教个人私下去见他,先与之为媒,包你一说是。
”刘奇被人言成惑,将信将疑,作别而回。
恰好路上遇见两个媒婆,正要到刘奇家说亲,所说的是本镇开缎店崔三朝奉家。
叙起年庚,正与刘方相合,刘奇道:“这门亲,正对我家二官人了。
只是他有些古怪,人面前就害羞,你只悄地去对他说。
若说得成时,自当厚酬。
我且不归去,坐在巷口油店里,等你回话。
”
两个媒婆,应声而去。
不一时,回复刘奇道:“二官人果是古怪,老媳妇恁般撺掇,只是不允,再说时,他喉急起来,好教媳妇们老大没趣。
”刘奇才信刘方不肯,是个真心,但不知什么意故。
一日,见梁上燕儿营巢,刘奇遂题一词于壁上,以探刘方之意。
词云:
营巢燕,双双雄,朝暮衔泥辛苦同。
若不寻雌继壳卵,巢成毕竟巢还空。
刘方看见,笑诵数次,亦援笔和一首于后。
词曰:
营巢燕,双双飞,天设雌雄事久期。
雌兮得雄愿已足,雄兮将雌胡不知?
刘奇见了此词,大惊道:“据这词中之意,吾弟乃是个女子了。
怪道他恁般娇弱,语音纤丽,夜间睡卧,不脱内衣,连袜子也不肯去,酷暑中还穿着两层衣服。
原来他却学木兰所为。
”虽然如此,也还疑惑,不敢去轻易发言。
又到钦大郎家中,将词念与他听。
钦大郎道:“这词意明白,令弟确然不是男子了。
但与兄数年同榻,难道看他不出?”刘奇叙他向来并未曾脱衣之事。
钦大郎道:“恁般一发是了。
如今兄当以实问之,看他如何回答?”刘奇道:“我与他恩义甚重,情如同胞,安忍启口?”钦大郎道:“他若果是个女子,与兄成配,恩义两全,有何不可。
”谈论已久,钦大郎将出酒肴款待。
两个对酌,竟不觉至晚。
刘奇回至家时,已是黄昏时候。
刘方迎着,见他已醉,扶进房中,问道:“兄从何处饮酒,这时方归?”刘奇答道:“偶在钦兄家小饮,不觉话长坐久。
”口中虽说,细细把他详视。
当初无心时,全然不觉是女,此时已是有心辨他真假,越看越像个女子了。
刘奇虽无邪念,心上却要见个明白,又不好直言,乃道:“今日见贤弟所知燕子词甚佳,非愚兄所能及。
但不知贤弟可能再和一首否?”刘方笑而不答,取过纸笔来,一挥就成。
词曰:
营巢燕,声声叫,莫使青年空岁月。
可怜和氏壁无瑕,何事楚君终不纳?
刘奇接来看了,便道:“原来贤弟果是女子!”刘方闻言,羞得满脸通红,未及答言。
刘奇又道:“你我情同骨肉,何必避讳。
但不识贤弟昔年因甚如此妆束?”刘方道:“妾初因母丧,随父还乡,恐途中不便,故为男扮。
后因父殁,尚埋浅土,未得与母同葬,妾故不敢改形,欲求一安身之地,以厝先灵。
幸得义父遗此产业,父母骸骨,得以归土。
妾是时意欲说明,因思家事尚微,恐兄独力难成,故复迟迟。
今见兄屡劝妾婚姻,故不得不自明耳。
”刘奇道:“原来贤弟用此一段苦心,成全大事。
况我与你同榻数年,不露一毫圭角,真乃节孝兼全,女中丈夫,可敬可羡!但弟词中已有俯就之意,我亦决无他娶之理。
萍水相逢,周旋数载,昔为弟兄,今为夫妇,此岂人谋,实繇天合,倘蒙一诺,便订百年。
不知贤弟意下如何?”刘方道:“此事妾亦筹之熟矣。
三宗坟墓,俱在于此,妾若适他人,父母三尺之土,朝夕不便省视。
况义父义母,看待你我犹如亲生,弃此而去,亦难恝然。
兄若不弃陋质,使妾得侍箕帚,供奉三姓香火,妾之愿也。
但无媒私合,于礼有亏,惟兄裁酌而行,免受旁人谈议,则全美矣。
”
刘奇道:“贤弟高见,即当处分。
”是晚,两人便分房而卧。
次早,刘奇与钦大郎说了,请他大娘为媒,与刘方说合。
刘方已自换了女装。
刘奇备办衣饰,择了吉日,先往三个坟墓上祭告过了,然后花烛成亲,大排筵宴,广请邻里。
那时哄动了河西务一镇,无不称为异事,赞叹刘家一门孝义贞烈。
刘奇成亲之后,夫妇相敬如宾,挣起大大家事,生下五男二女。
至今子孙蕃盛,遂为巨族,人皆称为“刘方三义村”云。
有诗为证:
无情骨肉成吴越,有义天涯作至亲。
三义村中传美誉,河西千载想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