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卷 陆五汉硬留合色鞋(5/5)
,原来也是个不成才的烂货!险些把我也缠在是非之中。
”
不一时,来到公厅。
太守举目观看张荩。
却是个标致少年,不像个杀人凶徒,心下有些疑惑,乃问道:“张荩,你如何奸骗了潘用女儿,又将他夫妻杀死?”那张荩乃风流子弟,只晓得三瓦两舍,行奸卖俏,是他的本等,何曾看见官府的威严。
一拿到时,已是胆战心惊,如今听说把潘寿儿杀人的事,坐在他身上,就是青天里打下一个霹雳,吓得半个字也说不出。
挣了半日,方才道:“小人与潘寿儿虽然有意,却未曾成奸。
莫说杀他父母,就是楼上,从不曾到。
”太守喝道:
“潘寿儿已招与你通奸半年,如何尚敢抵赖?”张荩对潘寿儿道:“我何尝与你成奸,却来害我?”起初潘寿儿还道不是张荩所杀,这时见他不认奸情,连杀人事倒疑心是真了,一口咬住,哭哭啼啼。
张荩分辨不清,太守喝教:“夹起来!”只听得两旁皂隶,一声吆喝,蜂拥上前,扯脚拽腿。
可怜张荩从小在绫罗堆里滚大的,就捱着线结,也还过不去,如何受得这等刑罚?夹棍刚套上脚,就杀猪般喊叫,连连叩头道:
“小人愿招。
”太守教放了夹棍,快写供状上来。
张荩只是啼哭道:“我并不知情,却教我写甚么来?”又向潘寿儿说道:
“你不知被那个奸骗了,却扯我抵当!如今也不消说起,但凭你怎么样说来,我只依你的口招承便了。
”潘寿儿道:“你自作自受,怕你不招承!难道你不曾在楼下调戏我?你不曾把汗巾丢上来与我?你不曾接受我的合色鞋?”张荩道:“这都是了,只是我没有上楼与你相处,”太守喝道:“一事真,百事真,还要多说?快快供招!”张荩低头,只听潘寿儿说一句,便写一句,轻轻里把个死罪认在身上。
画供已毕,呈与太守看了。
将张荩问实斩罪。
寿儿虽不知情,因奸伤害父母,亦拟斩罪。
各责三十,上了长板。
张荩押付死囚牢里,潘寿自入女监收管。
不在话下。
且说张荩幸喜皂隶们知他是有钞主儿,还打个出头棒子,不致十分伤损。
来到牢里,叫屈连声,无门可诉。
这些狱卒,分明是挑一担银子进监,那个不欢喜,那个不把他奉承?都来问道:“张大爷,你怎么做恁般勾当?”张荩道:“列位大哥,不瞒你说,当初其实与那潘寿姐曾见过一面,两个虽然有意却从不曾与他一会。
不知被甚人骗了,却把我来顶缸。
你道我这样一个人,可是个杀人的么?”众人道:“既如此,适才你怎么就招了?”张荩道:“我这瘦怯怯的身子,可是熬得刑的么?况且新病了数日,刚刚起来,正是雪上加霜一般。
若招了,还活得几日。
若不招,这条性命,今夜就要送了。
这也是前世冤业,不消说起。
但潘寿姐适才说话,历历有据,其中必有缘故。
我如今愿送十两银子,与列位买杯酒吃,引我去与潘寿姐一见,细细问明这事,我死亦瞑目。
”内中一个狱卒头儿道:“张大爷要看见潘寿儿也不难。
只是十两太少。
”张荩道:“再加五两罢。
”禁子头道:“我们人众,分不来,极少也得二十两。
”张荩依允。
两个禁子扶着两腋,直到女监栅门外。
潘寿儿正在里面啼哭,狱卒扶他到栅门口,见了张荩,便一头哭,一头骂道:“你这无恩无义的贼!我一时迷惑,被你奸骗,有甚亏了你,下这样毒手,杀我爹妈,害我性命!”张荩道:“你且不要嚷,如今待我细细说与你详察。
起初见你时,多承顾盼留恋,彼此有心。
以后月夜,我将汗巾赠你,你将合色鞋来酬我。
我因无由相会,打听卖花的陆婆在你家走动,先送他十两银子,将那鞋儿来讨信,他来回说:‘鞋便你收了,只因父亲利害,门户紧急,目下要出去几个月,待起身后,即来相约。
’是从那日为始,朝三暮四,约了无数日子。
已及半年,并无实耗。
及至有时见你,却又微笑。
教我日夜牵挂,成了思忆之病,在家服药,何尝到你楼上,却来诬害我至此地位!”寿儿哭道:“负心贼!你还要赖哩!那日你教陆婆将鞋来约会了,定下计策,教我等爹妈睡着,听下边咳嗽为号,把布接长垂下,来与你为梯。
到次夜,你果然在下边咳嗽,我依法用布引你上楼,你出鞋为信。
此后每夜必来。
不想爹妈有些知觉,将我盘问几次。
我对你说:‘此后且莫来,恐防事露,大家坏了名声。
等爹妈不堤防了,再图相会。
’那知你这狠心贼,就衔恨我爹妈,昨夜不知怎生上楼,把来杀了。
如今倒还抵赖,连前面的事,都不肯承认!”张荩想了一想道:
“既是我与你相处半年,那形体声音,料必熟识。
你且细细审视,可不差么?”众人道:“张大爷这话,说得极是。
若果然不差,你也须不是人了。
不要说问斩罪,就问凌迟,也不为过。
”寿儿见说,踌躇了半晌,又睁目把他细细观看。
张荩连问道:“是不是?快些说出,不要迟疑。
”寿儿道:“声音甚是不同,身子也觉大似你。
向来都是黑暗中,不能详察,只记得你左腰间有个疮痕肿起,大如铜钱,只这个人便是色认。
”
众人道:“这个一发容易明白。
张大爷,你且脱下来看,若果然没有,明日禀知太爷,我众人与你为证,出你罪名。
”于是张荩满心欢喜道:“多谢列位。
”连忙把衣服褪下,众人看时,遍身洁白如玉,腰间那有疮痕?寿儿看了,哑口无言。
张荩道:“小娘子,如今可知不是我么!”众人道:“不消说了,这便真正冤枉,明日与你禀官。
”当下依旧扶到一个房头,住了一宵。
明早,太守升堂,众禁子跪下,将昨夜张荩与潘寿儿面证之事,一一禀知。
太守大惊,即便吊出二人复审。
先唤张荩上去,从头至尾,细诉一遍。
太守道:“你那只鞋儿,付与陆婆去后,不曾还你?”张荩道:“正是。
”又唤寿儿上去,寿儿也把前后事,又细细呈说。
太守道:“那鞋儿果是原与陆婆拿去,明晚张荩到楼,付你的么?”寿儿道:“正是。
”太守点头道:“这等是陆婆卖了张荩,将鞋另与别人,冒名奸骗你了。
”
即便差人,却拿婆子。
不多时,婆子拿到。
太守先打四十,然后问道:“当初张荩央人与潘寿儿通信,既约了明晚相会,你如何又哄张荩,不教他去,却把鞋儿与别人冒名去奸骗?从实说来,饶你性命。
若半句虚了,登时敲死!”那婆子被这四十打得皮开肉绽,那敢半句虚妄。
把那卖花为由,定策期约,连寻张荩不遇,回来帮儿子杀猪,落掉鞋子,并儿子恐吓说话,尽后张荩来讨信,因无了鞋子,含糊哄他等情,一一细诉。
其奸骗杀人情由,却不晓得。
太守见说话与二人相合,已知是陆五汉所为,即又差人将五汉拿到。
太守问道:“陆五汉,你奸骗了良家女子,却又杀他父母,有何理说?”陆五汉赖道:“爷爷,小人是市井愚民,那有此事!这是张荩央小人母亲做脚,奸了潘家女儿,杀了他父母,怎推到小人身上!”寿儿不等他说完,便喊道:
“奸骗奴家的声音,正是那人!爷爷只验他左腰,可有肿起疮痕,便知真假。
”太守即教皂隶剥下衣服看时,左腰间果有疮痕肿起。
陆五汉方才口软,连称情愿偿命,把前后奸骗、误杀潘用夫妻等情,一一供出。
太守喝打六十,问成斩罪,追出行凶尖刀上库,寿儿依先原拟斩罪。
陆婆说诱良家女子,依律问徒。
张荩不合希图奸骗,虽未成奸,实为祸本,亦问徒罪,召保纳赎。
当堂一一判定罪名,备文书申报上司。
那潘寿儿思想:“却被陆五汉奸骗,父母为我而死,出乖露丑!”懊悔不及,无颜再活,立起身来,望丹墀阶沿青石上,一头撞去,脑浆迸出,顷刻死于非命。
可怜慕色如花女,化作含冤带血魂。
太守见寿儿撞死,心中不忍,喝教把陆五汉再加四十,凑成一百,下在死囚牢里,听候文书转日,秋后处决。
又拘邻里,将寿儿尸骸抬出,把潘用房产家私,尽皆变卖,备官盛殓三尸,买地埋葬。
余银入官上库。
不在话下。
且说张荩见寿儿触阶而死,心下十分可怜,想道:“皆因为我,致他父子丧身亡家。
”回至家中,将银两酬谢了公差狱卒等辈,又纳了徒罪赎银,调养好了身子,到僧房道院礼经忏超度潘寿儿父子三人。
自己吃了长斋,立誓再不奸淫人家妇女,连花柳之地,也绝足不行。
在家清闲自在,直至七十而终。
时人有诗叹云:
赌近盗兮奸近杀,古人说话不曾差。
奸赌两般都不染,太平无事做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