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文钱小隙造奇冤(3/5)
计!小人们怎省得?”正是:
算定机谋夸自己,排成巧计害他人。
这些人都是愚野村夫,晓得什么利害?听见家主说得都有财采,竟像瓮中取鳖,手到拿来的事,乐极了,巴不得赵家的人,这时便到河边来厮闹便好:银子既有得到手,官司又可以赢得,竟像生了翼翅的一般,顷刻就飞到了。
此时天色渐明,朱常教把船歇在空阔无人居住之处,离田头尚有一箭之路。
众人都上了岸,寻出一条一股好一股断的烂草绳,将船缆在一颗草根上,只留一个人在船上看守,众男女都下田割稻。
朱常远远的立在岸上打探消耗。
原来这地方叫做鲤鱼桥,离景德镇只有十里多远,再过去里许,又唤做太白村,乃是江南徽州府婺源县所管。
因是两省交界之处,人人错壤而居。
与朱常争田这人名唤赵完,也是个大富之家,原是浮梁县人户,却住在婺源县地方。
两县俱置得有田产。
那争的田,只得三十余亩,乃赵完族兄赵宁的。
先把来抵借了朱常银子,却又卖与赵完,恐怕出丑,就拦在佃种,两边影射了三四年。
不想近日身死,故此两家相争。
这稻子还是赵宁所种。
说话的,这田在赵完屋脚跟头,如何不先砍了,却留与朱常来割?看官有所不知,那赵完也是强横之徒,看得自己大了,道这田是明中正契买族兄的,又在他的左近;朱常又是隔省人户,料必不敢来割稻,所以放心托胆。
那知朱常又是个专在虎头上做窠,要吃不怕死的魍魉,竟来放对,只在田中砍稻。
早有人报知赵完。
赵完道:“这厮真是吃了大虫的心,豹子的胆,敢来我这里撩拨!想是来送死么!”儿子赵寿道:“爹,自古道:来者不惧,惧者不来。
也莫轻觑了他!”赵完问报人道:“他们共有多少人在此?”答道:“十来个男子,六七个妇人。
”赵完道:“既如此,也教妇人去。
男的对男,女对女,都拿的来,敲断他的孤拐子,连船都拔他上岸,那时方见我的手段。
”即便唤起二十多人,十来个妇人,一个个粗脚大手,裸臂揎拳,如疾风骤雨而来。
赵完父子随后来看。
且说众人远远的望着田中,便喊道:“偷稻的贼不要走!”朱常家人媳妇,看见赵家有人来了,连忙住手,望河边便跑。
到得岸旁,朱常连叫快脱衣服。
众人一齐卸下,堆做一处,叫一个妇人看守,覆身转来,叫道:“你来你来,若打输与你,不为好汉。
”赵完家有个雇工人,叫做田牛儿,自恃有些气力,抢先飞奔向前。
朱家人见他势头来得勇猛,两边一闪,让他冲将过来,才让他冲进时,男子妇人,一裹转来围住。
田牛儿叫声:“来的好!”提起升箩般拳头,拣着个精壮村夫,赶上一拳打去,只望先打倒了一个硬的,其余便知摧枯拉朽了。
谁知那人却也来得,拳到面上时,将身子打一偏,那拳便打个空,反被众人围将拢来,将田牛儿围住,险些儿动不得。
急起左拳来打,手尚未起,又被一人接住,两边扯开。
田牛儿便施展不得。
朱家人也不打他,推的推,扯的扯,倒像八抬八绰一般,脚不点地竟拿上船。
那烂草绳系在草根上,有甚斤骨,初踏上船就断了。
艄上人已预先将篙拦住,众人将田牛儿纳在舱中乱打。
赵家后边的人,见田牛儿捉上船去,蜂拥赶上船抢人。
朱家妇女,都四散走开,放他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拦篙的人一等赵家男子妇人上齐船时,急掉转篙,望岸上用力一点,那船如箭一般,向河心中直荡开去。
人众船轻,三四幌便翻将转来。
两家男女四十多人,尽都落水。
这些妇人各自挣扎上岸,男子就在水中相打,纵横搅乱,激得水溅起来,恰如骤雨相似,把岸上看的人眼都耀花了,只叫莫打,有话上岸来说。
正打之间,卜才就人乱中,把那缢死妇人尸首,直过去,便喊起来道:“地方救护,赵家打死我家人了!”朱常同那六七个妇人,在岸边接应,一齐喊叫,其声震天动地。
赵家的妇人,正绞挤湿衣,听得打死了人,带水而逃。
水里的人,一个个吓得胆战心惊,正不知是那个打死的,巴不能攦脱逃走,被朱家人乘势追打,吃了老大的亏,挣上了岸,落荒逃奔。
此时只恨父母少生了两只脚儿。
朱家人欲要追赶,朱常止住道:“如今不是相打的事了,且把尸首收拾起来,抬放他家屋里了,再处。
”众人把尸首拖到岸上,卜才认做妻子,假意啼啼哭哭。
朱常又教捞起船上篙桨之类,寄顿佃户人家;又对看的人道:“列位地方邻里,都是亲眼看见,活打死的,须不是诬陷赵完,倘到官司时,少不得要相烦做个证见,但求实说罢了。
”这几句是朱常引人来兜揽处和的话。
此时内中若有个有力量的,出来担当,不教朱常把尸首抬去赵家说和,这事也不见得后来害许多人的性命。
只因赵完父子,平日是个难说话的,恐怕说而不听,反是一场没趣。
况又不晓得朱常心中是甚样个意儿?故此并无一人招揽。
朱常见无人招架,教众人穿起衣服,把尸首用芦席卷了,将绳索络好,四人扛着,望赵完家来。
看的人随后跟来,观看两家怎地结局?
铜盆撞了铁扫帚,恶人自有恶人磨。
且说赵完父子随后赶来,远望着自家人追赶朱家的人,心中欢喜。
渐渐至近,只见妇女家人,浑身似水,都像落汤鸡一般,四散奔走。
赵完惊讶道:“我家人多,如何反被他们打下水去?”正说着,只见众人赶到,乱嚷道:“阿爹不好了!快回去罢。
”赵完道:“你们怎地恁般没用?都被打得这模样!”
众人道:“打是小事,只是他家死了人却怎处?”赵完听见死了个人,吓得就酥了半边,两只脚就像钉了,半步也行不动。
赵寿与田牛儿,两边挟着胳膊而行,扶至家中坐下,半晌方才开言:“如何就打死了人?”众人把相打翻船的事,细说一遍。
又道:“我们也没有打妇人,不知怎地死了?想是淹死的。
”
赵完心中没有主意,只叫:“这事怎好?”那时合家老幼,都丛在一堆,人人心中惊慌。
正说之间,人进来报:“朱家把尸首抬来了。
”赵完又吃这一吓,恰像打坐的禅和子,急得身色一毫不动。
自古道:物极则反,人急计生。
赵寿忽地转起一念,便道:“爹莫慌,我自有对付他的计较在此。
”便对众人道:“你们多向外边闪过,让他们进来之后,听我鸣锣为号,留几个紧守门口,其余都赶进来拿人,莫教走了一个。
解到官司,见许多人白日抢劫,这人命自然从轻。
”众人得了言语,一齐转身。
赵完恐又打坏了人,吩咐:“只要拿人,不许打人。
”
众人应允,一阵风出去。
赵寿只留了一个心腹义孙赵一郎道:
“你且在此。
”又把妇女妻小打发进去,吩咐:“不要出来。
”赵完对儿子道:“虽然告他白日打抢,总是人命为重,只怕抵挡不过。
”赵寿走到耳根前,低低道:“如今只消如此这般。
”赵完听了大喜,不觉身子就健旺起来,乃道:“事不宜迟,快些停当!”赵寿先把各处门户闭好,然后寻了一把斧头,一个棒槌,两扇板门,都已完备,方教赵一郎到厨下叫出一个老儿来。
那老儿名唤丁文,约有六十多岁,原是赵完的表兄,因有了个懒黄病,吃得做不得,却又无男无女,捱在赵完家烧火,博口饭吃。
当下那老儿不知头脑,走近前问道:“兄弟有甚话?”赵完还未答应,赵寿闪过来,提起棒槌,看正太阳,便是一下。
那老儿只叫得声阿呀,翻身跌倒。
赵寿赶上,又复一下,登时了帐。
当下赵寿动手时,以为无人看见,不想田牛儿的娘田婆,就住在赵完宅后,听见打死了人,恐是儿子打的,心中着急,要寻来问个仔细,从后边走出,正撞着赵寿行凶。
吓得蹲倒在地,便立不起身。
口中念声:“阿弥陀佛!青天白日,怎做这事!”赵完听得,回头看了一看,把眼向儿子一颠,赵寿会意,急赶近前,照顶门一棒槌打倒,脑浆鲜血一齐喷出。
还怕不死,又向肋上三四脚,眼见得不能够活了。
只因这一文钱上起,又送了两条性命。
正是:
含容终有益,任意是生灾。
且说赵一郎起初唤丁老儿时,不道赵寿怀此恶念,蓦见他行凶,惊得只缩到一壁角边去。
丁老儿刚刚完事,接脚又撞个田婆来凑成一对,他恐怕这第三棒槌轮到头上,心下着忙,欲待要走,这脚上却像被千百斤石头压住,那里移得动分毫。
正在慌张,只见赵完叫道:“一郎快来帮一帮。
”赵一郎听见叫他相帮,方才放下肚肠,挣扎得动,向前帮赵寿拖这两个尸首,放在遮堂背后,寻两扇板门压好,将遮堂都起浮了窠臼。
又吩咐赵一郎道:“你切不可泄漏,待事平了,把家私分一股与你受用。
”赵一郎道:“小人靠阿爹洪福过日的,怎敢泄漏?”刚刚停当,外面人声鼎沸,朱家人已到了。
赵完三人退入侧边一间屋里,掩上门儿张看。
且说朱常引家人媳妇,扛着尸首赶到赵家,一路打将进去。
直到堂中,见四面门户紧闭,并无一个人影。
朱常教把尸首居中停下,“打到里边去拿赵完这老忘八出来,锁在死尸脚上。
”众人一齐动手,乒乒乓乓将遮堂乱打,那遮堂已是离了窠臼的,不消几下,一扇扇都倒下去,尸首上又压了一层。
众人只顶向前,那知下面有物。
赵寿见打下遮堂,把锣筛起。
外边人听见,发声喊,抢将入来。
朱常听得筛锣,只道有人来抢尸首,急掣身出来,众人已至堂中,两下你揪我扯,搅做一团,滚做一块。
里边赵完三人大喊:“田牛儿!你母亲都被打死了,不要放走了人。
”
田牛儿听见,急奔来问:“我母亲如何却在这里?”赵完道:
“他刚同丁老官走来问我,遮堂打下,压死在内。
我急走得快,方逃得性命。
若迟一步儿,这时也不知怎地了!”田牛儿与赵一郎将遮堂搬开,露出两个尸首。
田牛儿看娘头时,已打开脑浆,鲜血满地,放声大哭。
朱常听见,只道还是假的,急抽身一望,果然有两个尸首,着了忙,往外就跑。
这些家人媳妇,见家主走了,各要攦脱逃走,一路揪扭打将出来。
那知门口有人把住,一个也走不脱,都被拿住。
赵完只叫:“莫打坏了人。
”故此朱常等不十分吃亏。
赵寿取出链子绳索,男子妇女锁做一堂。
田牛儿痛哭了一回,心中忿怒,跳起身来。
“我把朱常这老忘八,照依母亲打死罢了。
”赵完拦住道:“不可不可!如今自有官法究治,打死他做甚?”教众人扯过一边。
此时已哄动远近村坊,地方邻里,无有不到赵家观看。
赵完留到后边,备起酒席款待,要众人具个白昼劫杀公呈。
那众人都是赵完的亲戚佃户,俱应承了。
赵完即央人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