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不成的自不必说。
尽有到底成就的,起初时千难万难,挫过了多少机会,费过了多少心机,方得了结。
就如王仙客与刘无双两个中表兄妹,从幼许嫁。
年纪长大,只须刘
比及夫人撺掇得肯了,正要做亲,又撞着朱泚、姚令言之乱,御驾蒙尘,两下失散。
直到得干戈平静,仙客入京来访,不匡刘尚书被人诬陷,家小配入掖庭,从此天人路隔,永无相会之日了。
姻缘未断,又得发出宫女打扫皇陵,恰好差着无双在内。
驿庭中通着消息与王仙客,跟寻着希奇古怪的一个侠客古押衙,将茅山道士仙丹矫诏药死无双,在皇陵上赎出尸首来救活了,方得成其夫妇,同归襄汉。
不知挫过了几个年头,费过了多少手脚了。
早知到底是夫妻,何故又要经这许多磨折,真不知天公主的是何意见?可又有一说,不遇艰难,不显好处。
古人曰: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只如偷情一件,一偷便着,却不早完了事?然没一些光景了。
毕竟历过多少间阻,无限风波,后来到手,方为希罕。
所以在行的道:“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真有深趣之言也。
而今说一段因缘,正要到手,却被无意中搅散。
及至后来两下各不指望了,又曲曲弯弯,反弄成了。
这是氤氲大使颠到人的去处。
且说这段故事,出在那个地方?什么人家?怎的起头?怎的了结?看官不要性急,待小子原原委委说来。
有诗为证: 打鸭惊鸳鸯,分飞各异方; 天生应匹偶,罗列自成行。
话说杭州府有一个秀才,姓凤,名来仪,字梧宾,少年高才。
只因父母双亡,家贫未娶。
有个母舅金三员外,看得他是个不凡之器,是件照管周济他。
凤生就冒了舅家之姓进了学,入场考试,已得登科。
朋友往来,只称凤生;榜中名字却是金姓。
金员外一向出了灯火之资,替他在吴山左畔赁下园亭一所,与同两个朋友做伴读书。
那两个是嫡亲兄弟。
一个叫做窦尚文,一个叫做窦尚武。
多是少年豪气,眼底无人之辈。
三个人情投意合,颇有管、鲍、雷、陈之风。
窦家兄弟为因有一个亲眷上京为官,送他长行,就便往苏州探访相识去了。
凤生虽已得中,春试尚远,还在园中读书。
一日,傍晚时节,诵读少倦,走出书房,散步至园东。
忽见墙外楼上有一女子凭窗而立,貌若天人。
只隔得一垛墙,差不得多少远近。
那女子看见凤生青年美质,也似有眷顾之意,毫不躲闪。
凤生贪看自不必说。
四目相视足有一个多时辰。
凤生只做看玩园中菊花,步来步去,卖弄着许多风流态度,不忍走回。
直等天黑将来,只听得女子叫道:“龙香,掩上了楼窗。
”一个侍女走起来,把窗扑的关了。
凤生方才回步。
心下思量道:“不知邻家有这等美貌女子;不晓得他姓甚名谁,怎生打听一个明白便好?”过了一夜。
次日,清早起来,也无心想观看书史,忙忙梳洗了,即望园东墙边来。
抬头看那邻家楼上,不见了昨日那女子。
正在惆怅之际,猛听得墙角小门开处,走将一个青青秀秀的丫鬟进来,竟到圃中采菊花。
凤生要撩拨他开口,故意厉声道:“谁家女子盗取花卉?”那丫鬟啐了一声道:“是我邻家的园子;你是那里来的野人?反说我盗。
”凤生笑道:“盗也非盗,野也不野。
一时失言,两下退过罢。
”丫鬟也笑道:“不退过,找你些什么?”凤生道: “请问小娘子,采花去与那个戴?”丫鬟道:“我家姐姐梳洗已毕,等此插戴。
”凤生道:“你家姐姐,高姓大名?何门宅眷?” 丫鬟道:“我家姐姐姓杨,小字素梅;还不曾许配人家。
”凤生道:“堂上何人?”丫鬟道:“父母俱亡,傍着兄嫂同居。
性爱幽静,独处小楼刺绣。
”凤生道:“昨日看见在楼上凭窗而立的,想就是了。
”丫鬟道:“正是他了,那里还有第二个?” 凤生道:“这等,小娘子莫非龙香姐么?”丫鬟惊道:“官人如何晓得?”凤生本是昨日听得叫唤明白在耳朵里的,却诌一个谎道:“小生一向闻得东邻杨宅有个素梅娘子,世上无双的美色;侍女龙香姐十分乖巧,十分贤惠,仰慕已久了。
”龙香终是丫头家见识,听见称赞他两句,道是外边人真个说他好,就有几分喜动颜色。
道:“小婢子有何德能?直叫官人知道。
”凤生道:“强将之下无弱兵。
恁样的姐姐须得恁样的梅香姐,方为厮称。
小生有缘,昨日得瞥见了姐姐,今日又得遇着龙香姐,真是天大的福分。
龙香姐怎生做得一个方便,使小生再见得姐姐一面么?”龙香道:“官人好不知进退!好人家儿女,又不是烟花门户,知道你是什么人?面生不熟,说个一见再见!”凤生道:“小生姓凤,名来仪,今年秋榜举人,在此园中读书,就是贴壁紧邻。
你姐姐固是绝代佳人,小生也不愧今时才子。
就相见一面,也不辱没了你姐姐!”龙香道:“惯是秀才家有这些老脸说话!不耐烦与你缠帐,且将菊花去与姐姐插戴则个。
”说罢,转身就走。
凤生直跟将来送他,作了揖道:“千万劳龙香姐在姐姐面前说凤来仪多多致意。
”龙香只做不听,走进角门,扑的关了。
凤生只得回步转来。
只听得楼窗豁然大开,高处有人叫一声:“龙香,怎么去了不来?”急抬头看时,正是昨日凭窗女子。
新妆方罢,等龙香采花不来,开窗叫他。
恰好与凤生打个照面。
凤生看上去,愈觉美丽非常。
那杨素梅也看上凤生在眼里了,呆呆偷觑,目不转睛。
凤生以为可动,朗吟一诗道: 几回空度可怜宵,谁道秦楼有玉箫? 咫尺银河难越渡,宁交不瘦沈郎腰! 楼上杨素梅听见吟诗,详那诗中之意,分明晓得是打动他的了;只不知这俏书生是那一个?又没处好问得。
正在心下踌躇,只见龙香手拈了一朵菊花来,与他插好了。
就问道: “姐姐,你看见那园中狂生否?”素梅摇手道:“还在那厢摇摆,低声些,不要被他听见了。
”龙香道:“我正要他听见,有这样老脸皮没廉耻的!”素梅道:“他是那个?怎么样没廉耻?你且说来。
”龙香道:“我自采花,他不知那里走将来?撞见了,反说我偷他的花,被我抢白了一场。
后来问我采花与那个戴,我说是姐姐,他见说出姐姐名姓来,不知怎的就晓得我叫做龙香?说道:‘一向仰慕姐姐芳名,故此连侍女名字也打听在肚里的。
’又说:‘昨日得瞥见了姐姐,还要指望再见见。
’又被我抢白他是‘面生不熟之人’,他才说出名姓来,叫做凤来仪,是今年中的举人,在此园中读书,是个紧邻。
我不睬他。
他深深作揖,央我致意姐姐。
道:‘姐姐是佳人,他是才子。
’你道好没廉耻么!”素梅道:“说轻些。
看来他是个少年书生,高才自负的。
你不理他便罢,不要十分轻口轻舌的冲撞他。
” 龙香道:“姐姐怕龙香冲撞了他,等龙香去叫他来见见姐姐,姐姐自回他话罢。
”素梅道:“痴丫头,好个歹舌头,怎么好叫他见我?”两个一头话,一头下楼去了。
这里凤生听见楼上唧哝一番,虽不甚明白,晓得是一定说他,心中好生痒痒。
直等楼上不见了人,方才走回书房。
从此书卷懒开,茶饭懒吃,一心只在素梅身上,日日在东墙探头望脑。
时常两下撞见。
那素梅也失魂丧魂的,掉那少年书生不下。
每日上楼几番,但遇着便眉来眼去。
彼此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