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宋小官团圆破毡笠(2/5)
此僧了。
罢罢!”便取出银子,刚刚一块,讨等来一称,叫声惭愧。
原来是块元宝,看时像少,称时便多,倒有七钱多重。
先教陈三郎收了,将身上穿的那一件新联就的洁白湖绸道袍脱下道:“这一件衣服,价在一两之外,倘嫌不值,权时相抵,待小子取赎,若用得时,便乞收算。
”陈三郎道:“小店大胆了,莫怪计较。
”
将银子衣服收过了。
宋敦又在髻上拔下一根银簪,约有二钱之重。
交与那人道:“这枝簪,相关烦换张铜钱,以为殡殓杂用。
”当下店中看的人都道:“难得这位做好事的客官,他担当了大事去。
其余小事,我们地方上也该凑出些钱钞相助。
”
众人都凑钱去了。
宋敦又复身到芦席边,看那老僧,果然化去,不觉双眼垂泪,分明如亲戚一般,心下好生酸楚,正不知什么缘故,不忍再看,含泪而行。
到娄门时,航船已开,乃自唤一只小船,当日回家。
浑家见丈夫黑夜回来,身上不穿道袍,面又带忧惨之色,只道与人争竞,忙忙的来问。
宋敦摇首道:“话长哩!”一径走到佛堂中,将两副布袱布袋挂起,在佛前磕了个头,进房坐下,讨茶吃了,方才开谈,将老和尚之事备细说知。
浑家道:“正该如此。
”也不嗔怪。
宋敦见浑家贤慧,倒也回愁作喜。
是夜夫妻二口睡到五更,宋敦梦见那老和尚登门拜谢道:“檀越命合无子,寿数亦止于此矣。
因檀越心田慈善,上帝命延寿半纪。
老僧与檀越又有一段因缘,愿投宅上为儿,以报盖棺之德。
”卢氏也梦见一个金身罗汉走进房里,梦中叫喊起来,连丈夫也惊醒了。
各言其梦,似信似疑,嗟叹不已。
正是:
种瓜还得瓜,种豆还得豆;
劝人行好心,自作还自受。
从此卢氏怀孕,十月满足,生下一个孩儿。
因梦见金身罗汉,小名金郎,官名就叫宋金。
夫妻欢喜,自不必说。
此时刘有才也生一女,小名宜春。
各各长成,有人撺掇两家对亲。
刘有才倒也心中情愿。
宋敦却嫌他船户出身,不是名门旧族,口虽不语,心中有不允之意。
那宋金方年六岁,宋敦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
自古道:“家中百事兴,全靠主人命。
”
十个妇人,敌不得一个男子。
自从宋敦故后,卢氏掌家,连遭荒歉,又里中欺他孤寡,科派户役,卢氏撑持不定,只得将田房渐次卖了,赁屋而居。
初时,还是诈穷,以后坐吃山崩,不上十年,弄做真穷了。
卢氏亦得病而亡。
断送了毕,宋金只剩得一双赤手,被房主赶逐出屋,无处投奔。
且喜从幼学得一件本事,会写会算。
偶然本处一个范举人选了浙江衢州府江山县知县,正要寻个写算的人。
有人将宋金说了,范公就教人引来。
见他年纪幼小,又生得齐整,心中甚喜。
叩其所长,果然书通真草,算善归除。
当日就留于书房之中,取一套新衣与他换过,同桌而食,好生优待。
择了吉日,范知县与宋金下了官船,同往任所。
正是:
冬冬画鼓催征棹,习习和风荡锦帆。
却说宋金虽然贫贱,终是旧家子弟出身。
今日做范公门馆,岂肯卑污苟贱,与童仆辈和光同尘,受其戏侮。
那些管家们欺他年幼,见他做作,愈有不然之意。
自昆山起程,都是水路,到杭州便起旱了。
众人撺掇家主道:“宋金小厮家,在此写算服事老爷,还该小心谦逊,他全不知礼。
老爷优待他忒过分了,与他同坐同食;舟中还可混帐,到陆路中火歇宿,老爷也要存个体面。
小人们商议,不如教他写一纸靠身文书,方才妥帖。
到衙门时,他也不敢放肆为非。
”范举人是棉花做的耳朵,就依了众人言语,唤宋金到舱,要他写靠身文书。
宋金如何肯写。
逼勒了多时,范公发怒,喝教剥去衣服,喝出船去。
众苍头拖拖拽拽,剥的干干净净,一领单布衫,赶在岸上,气得宋金半晌开口不得。
只见轿马纷纷伺候范知县起陆。
宋金噙着双泪,只得回避开去。
身边并无财物,受饿不过,少不得学那两个古人:
伍相吹箫于吴门,韩王寄食于漂母。
日间街坊乞食,夜间古庙栖身。
还有一件,宋金终是旧家子弟出身,任你十分落泊,还存三分骨气,不肯随那叫街丐户一流,奴言婢膝,没廉没耻。
讨得来便吃了,讨不过忍饿,有一顿没一顿。
过了几时,渐渐面黄肌瘦,全无昔日丰神。
正是:
好花遭雨红俱褪,芳草经霜绿尽凋。
时值暮秋天气,金风催冷,忽降下一场大雨。
宋金食缺衣单,在北新关关王庙中担饥受冻,出头不得。
这雨自辰牌直下至午牌方止。
宋金将腰带收紧,挪步出庙门来,未及数步,劈面遇着一人。
宋金睁眼一看,正是父亲宋敦的最契之友,叫做刘有才,号顺泉的。
宋金无面目“见江东父老”,不敢相认,只得垂眼低头而走。
那刘有才早已看见,从背后一手挽住,叫道:“你不是宋小官么?为何如此模样?”宋金两泪交流,叉手告道:“小侄衣衫不齐,不敢为礼了,承老叔垂问。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范知县无礼之事,告诉了一遍。
刘翁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你肯在我船上相帮,管教你饱暖过日。
”宋金便下跪道:“若得老叔收留,便是重生父母。
”当下刘翁引着宋金到于河下。
刘翁先上船,对刘妪说知其事。
刘妪道:“此乃两得其便,有何不美。
”刘翁就在船头上招宋小官上船。
于自身上脱下旧布道袍,教他穿了。
引他到后艄,见了妈妈徐氏,女儿宜春在旁,也相见了。
宋金走出船头。
刘翁道:“把饭与宋小官吃。
”刘妪道:“饭便有,只是冷的。
”宜春道:“有热茶在锅内。
”宜春便将瓦罐子舀了一罐滚热的茶。
刘妪便在厨柜内取了些腌菜,和那冷饭,付与宋金道:“宋小官!船上买卖,比不得家里,胡乱用些罢!”
宋金接得在手。
又见细雨纷纷而下,刘翁叫女儿:“后稍有旧毡笠,取下来与宋小官戴。
”宜春取旧毡笠看时,一边已自绽开。
宜春手快,就盘髻上拔下针线将绽处缝了,丢在船篷之上,叫道:“拿毡笠去戴。
”宋金戴了破毡笠,吃了茶淘冷饭。
刘翁教他收拾船上家伙,扫抹船只,自往岸上接客,至晚方回,一夜无话。
次日,刘翁起身,见宋金在船头上闲坐,心中暗想:“初来之人,莫惯了他。
”便吆喝道:“个儿郎吃我家饭,穿我家衣,闲时搓些绳,打些索,也有用处,如何空坐?”
宋金连忙答应道:“但凭驱使,不敢有违。
”刘翁便取一束麻皮,付与宋金,教他打索子。
正是:
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宋金自此朝夕小心,辛勤做活,并不偷懒。
兼之写算精通,凡客货在船,都是他记帐,出入分毫不爽,别船上交易,也多有央他去拿算盘,登帐簿,客人无不敬而爱之,都夸道好个宋小官,少年伶俐。
刘翁刘妪见他小心得用,另眼相待,好衣好食的管顾他。
在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