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卷 十五贯戏言成巧祸(5/5)
,与老王背了,与邻舍家作别,暂去再来。
一路出城,正值秋天,一阵乌风猛雨,只得落路,往一所林子去躲,不想走错了路。
正是:
猪羊走屠宰之家,一脚脚来寻死路。
走入林子里去,只听他林子背后,大喝一声:“我乃静山大王在此!行人住脚,须把买路钱与我。
”大娘子和那老王吃那一惊不小,只见跳出一个人来:
头带乾红凹面巾,身穿一领旧战袍,腰间红绢搭膊裹肚,脚下蹬一双乌皮皂靴,手执一把朴刀。
舞刀前来,那老王该死,便道:“你这剪径的毛团!我须是认得你,做这老性命着与你兑了罢。
”一头撞去,被他闪过空。
老人家用力猛了,扑地便倒。
那人大怒道:“这牛子好生无礼!”连搠一两刀,血流在地,眼见得老王养不大了。
那刘大娘子见他凶猛,料道脱身不得,心生一计,叫做脱空计。
拍手叫道:“杀得好!”那人便住了手,睁圆怪眼,喝道:“这是你什么人?”那大娘子虚心假气地答道:“奴家不幸丧了丈夫,却被媒人哄诱,嫁了这个老儿,只会吃饭。
今日却得大王杀了,也替奴家除了一害。
”那人见大娘子如此小心,又生得有几分颜色,便问道:“你肯跟我做个压寨夫人吗?”大娘子寻思,无计可施,便道:“情愿伏侍大王。
”那人回嗔作喜,收拾了刀杖,将老王尸首撺入洞中。
领了刘大娘子到一所庄院前来,甚是委曲。
只见大王向那地上,拾些土块,抛向屋上去,里面便有人出来开门。
到得草堂之上,吩咐杀羊备酒,与刘大娘子成亲。
两口儿且是说得着。
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不想那大王自得了刘大娘子之后,不上半年,连起了几主大财,家间也丰富了。
大娘子甚是有识见,早晚用好言语劝他:“自古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你我两人,下半世也够吃用了,只管做这没天理的勾当,终须不是个好结果!却不道是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不若改行从善,做个小小经纪,也得过养身活命。
”那大王早晚被他劝转,果然回心转意,把这门道路撇了。
却去城市间赁下一处房屋,开了一个杂货店。
遇闲暇的日子,也时常去寺院中,念佛赴斋。
忽一日在家闲坐,对那大娘子道:“我虽是个剪径的出身,却也晓得冤各有头,债各有主。
每日间只是吓骗人东西,将来过日子。
后来得有了你,一向不大顺溜,今已改行从善。
闲来追思既往,正会枉杀了一个人,又冤陷了两个人,时常挂念,思欲做些功德,超度他们,一向不会对你说知。
”大娘子便道:“如何是枉杀了两个人?”那大王道:“一个是你的丈夫,前日在林子里的时节,他来撞我,我却杀了他。
他须是个老人家,与我往日无仇,如今又谋了他老婆,他死也是不肯甘心的!”大娘子道:“不恁地时,我却那得与你厮守?这也是往事,休提了!”又问:“杀那一个,又是甚人?”那大王道:
“说起来这个人,一发天理上放不过去;且又带累了两个人,无辜偿命。
是一年前,也是赌输了,身边并无一文,夜间便去掏摸些东西。
不想到一家门首,见他门也不闩,推进去时,里面并无一人。
摸进门里,只见一人醉倒在床,脚后却有一堆铜钱,便去摸他几贯。
正待要走,却惊醒了。
那人起来说道:这是我丈人家与我做本钱的,不争你偷去了,一家人口都是饿死。
起身抢出房门,正待声张起来。
是我一时见他不是话头,却好一把劈柴斧头在我脚边,这叫做人急计生,绰起斧来,喝一声道,不是我,便是你,两斧劈倒。
却去房中将十五贯钱,尽数取了。
后来打听得他,却连累了他家小老婆,与那一个后生,唤作崔宁,冤枉了他谋财害命,双双受了国家刑法。
我虽是做了一世强人,只有这两桩人命,是天理人心打不过去的!早晚还要超度他,也是该的。
”那大娘子听说,暗暗地叫苦:“原来我的丈夫也吃这厮杀了,又连累我家二姐与那个后生无辜受戳。
思量起来,是我不合当初做弄他两人偿命;料他俩人阴司中,也须放我不过。
”当下权且欢天喜地,并无他说。
明日捉个空,便一迳到临安府前,叫起屈来。
那时换了一个新任府尹,才得半月。
正值升厅,左右捉将那叫屈的妇人进来。
刘大娘子到于阶下,放声大哭。
哭罢,将那大王前后所为:“怎的杀了我丈夫刘贵。
问官不肯推详,含糊了事,却将二姐与那崔宁,朦胧偿命。
后来又怎的杀了老王,奸骗了奴家。
今日天理昭然,一一是他亲口招承。
伏乞相公高悬明镜,昭雪前冤。
”说罢又哭。
府尹见他情词可怜,即着人去捉那静山大王到来,用刑拷讯,与大娘子口词一些不差。
即时问成死罪,奏过官里。
待六十日限满,倒下圣旨来,勘得:“静山大王,谋财害命,连累无辜,准律;杀一家非死罪三人者,斩加等。
决不待时。
原问官断狱失情,削职为民。
崔宁与陈氏枉死可怜,有司访其家,谅行优恤。
王氏既系强徒威逼成亲,又能申雪夫冤,着将贼人家产,一半没入官,一半给与王氏养赡终身。
”刘大娘子当日往法场上,看决了静山大王,又取其头去祭献亡夫,并小娘子及崔宁,大哭一场。
将这一半家私,舍入尼姑庵中,自己朝夕看经念佛,追荐亡魂,尽老百年而终。
有诗为证:
善恶无分总丧躯,只因戏语酿殃危。
劝君出话须诚实,口古从来是祸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