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4/5)
了人,从屋檐下回去。
正走之间,只见一家楼上推开窗,将熨斗播灰下来,都倾在许宣头上。
立住脚,便骂道:“谁家泼男女,不生眼睛,好没道理!”只见一个妇人,慌忙走下来道:
“官人休要骂,是奴家不是,一时失误了,休怪!”许宣半醉,抬头一看,两眼相观,正是白娘子。
许宣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无明火焰腾腾高起三千丈,掩纳不住,便骂道:“你这贼贱妖精,连累得我好苦!吃了两场官事!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许宣道:“你如今又到这里,却不是妖怪?”赶将入去,把白娘子一把拿住道:“你要官休私休!”白娘子陪着笑面道:
“丈夫,‘一夜夫妻百夜恩’,和你说来事长。
你听我说:当初这衣服,都是我先夫留下的。
我与你恩爱深重,教你穿在身上,恩将仇报,反成吴越?”许宣道:“那日我回来寻你,如何不见了!主人都说你同青青来寺前看我,因何又在此间?”
白娘子道:“我到寺前,听得说你被捉了去,教青青打听不着,只道你脱身走了。
怕来捉我,教青青连忙讨了一只船,到建康府娘舅家去。
昨日才到这里。
我也道连累你两场官事,也有何面目见你!你怪我也无用了。
情意相投,做了夫妻,如今好端端难道走开了?我与你情似泰山,恩同东海,誓同生死,可看日常夫妻之面,取我到下处,和你百年偕老,却不是好!”许宣被白娘子一骗,回嗔作喜,沉吟了半晌,被色迷了心胆,留连之意,不回下处,就在白娘子楼上歇了。
次日,来上河五条巷王公楼家,对王公说:“我的妻子同丫鬟从苏州来到这城。
”一一说了,道:“我如今搬回来一处过活。
”王公道:“此乃好事,如何用说。
”当日把白娘子同青青搬来王公楼上。
次日,点茶请邻舍。
第三日,邻舍又与许宣接风。
酒筵散了,邻舍各自回去,不在话下。
第四日,许宣早起梳洗已罢,对白娘子说:“我去拜谢东西邻舍,去做买卖去也。
你同青青只在楼上照管,切勿出门!”吩咐已了,自到店中做买卖,早去晚回。
不觉光阴迅速,日月如梭,又过一月。
忽一日,许宣与白娘子商量,去见主人李员外妈妈家眷。
白娘子道:“你在他家做主管,去参见了他,也好日常走动。
”到次日,雇了轿子,径进里面请白娘子上了轿。
叫王公挑了盒儿,丫鬟青青跟随,一齐来到李员外家。
下了轿子,进到里面,请员外出来。
李克用连忙来见,白娘子深深道个万福,拜了两拜,妈妈也拜了两拜,内眷都参见了。
原来李克用年纪虽然高大,却专一好色,见了白娘子有倾国之姿,正是:
三魂不附体,七魄在他身。
那员外目不转睛,看白娘子。
当时安排酒饭管待。
妈妈对员外道:“好个伶俐的娘子!十分容貌,温柔和气,本分老成。
”员外道:“便是杭州娘子生得俊俏。
”饮酒罢了,白娘子相谢自回。
李克用心中思想:“如何得这妇人共宿一宵?”眉头一簇,计上心来,道:“六月十三是我寿诞之日,不要慌,教这妇人着我一个道儿。
”不觉鸟飞兔走,才过端午,又是六月初间,那员外道:“妈妈,十三日是我寿诞,可做一个筵席,请亲眷朋友闲耍一日,也是一生的快乐。
”当日亲眷邻友主管人等,都下了请帖。
次日,家家户户都送烛面手帕物件来。
十三日都来赴筵,吃了一日。
次日是女眷们来贺寿,也有廿来个。
且说白娘子也来,十分打扮,上着青织金衫儿,下穿大红纱裙,戴一头百巧珠翠金银首饰。
带了青青,都到里面拜了生日,参见老安人。
东阁下排着筵席。
原来李克用是吃虱子留后腿的人,因见白娘子容貌,设此一计,大排筵席。
各各传杯弄盏,酒至半酣,却起身脱衣净手。
李员外原来预先吩咐心腹养娘道:“若是白娘子登东,他要进去,你可另引他到后面僻净房内去。
”李员外设计已定,先自躲在后面。
正是:
不劳钻穴逾墙事,稳做偷香窃玉人。
只见白娘子真个要去净手,养娘便引他到后面一间僻净房内去。
养娘自回,那员外心中淫乱,捉身不住,不敢便走进去,却在门缝里张。
不张万事皆休,则一张那员外大吃一惊,回身便走,来到后边望后倒了。
不知一命如何,先觉四肢不举!
那员外眼中不见如花似玉体态,只见房中蟠着一条吊桶来粗大白蛇,两眼一似灯盏,放出金光来。
惊得半死,回身便走,一绊一跤。
众养娘扶起看时,面青口白。
主管慌忙用安魂定魄丹服了,方才醒来。
老安人与众人都来看了道:“你为何大惊小怪做甚么?”李员外不说其事,说道:“我今日起得早了,连日又辛苦了些,头风病发晕倒了。
”扶去房里睡了。
众亲眷再入席饮了几杯,酒筵散罢,众人作谢回家。
白娘子回到家中思想,恐怕明日李员外在铺中对许宣说出本相来。
便生一条计,一头脱衣服,一头叹气。
许宣道:“今日出去吃酒,因何回来叹气?”白娘子道:“丈夫,说不得!李员外原来假做生日,其心不善。
因见我起身登东,他躲在里面,欲要奸骗我,扯裙扯裤,来调戏我。
欲待叫起来,众人都在那里,怕妆幌子。
被我一推倒地,他怕羞没意思,假说晕倒了。
这惶恐那里出气!”许宣道:“既不曾奸骗你,他是我主人家,出于无奈,只得忍了。
这遭休去便了。
”白娘子道:“你不与我做主,还要做人?”许宣道:“先前多承姐夫写书,教我投奔他家。
亏他不阻,收留在家做主管。
如今教我怎的好?”白娘子道:“男子汉!我被他这般欺负,你还去他家做主管?”许宣道:“你教我何处去安身?做何生理?”白娘子道:“做人家主管,也是下贱之事。
不如自开一个生药铺。
”许宣道:“亏你说,只是那讨本钱?”白娘子道:“你放心,这个容易。
我明日把些银子,你先去赁了间房间却又说话。
”且说“今是古,古是今”,各处有这等出热的。
间壁有一个人,姓蒋名和,一生出热好事。
次日,许宣问白娘子讨了些银子,教蒋和去镇江渡口马头上,赁了一间房子,买下一付生药厨柜,陆续收卖生药。
十月前后,俱已完备,选日开张药店,不去做主管。
那李员外也自知惶恐,不去叫他。
许宣自开店来,不匡买卖一日兴一日,普得厚利。
正在门前卖生药,只见一个和尚将着一个募缘薄子道:“小僧是金山寺和尚,如今七月初七日是英烈龙王生日,伏望官人到寺烧香,布施些香钱!”许宣道:“不必写名,我有一块好降香,舍与你拿去烧罢。
”即便开柜取出递与和尚。
和尚接了道:
“是日望官人来烧香!”打一个问讯去了。
白娘子看见道:“你这杀才,把这一块好香与那贼秃去换酒肉吃!”许宣道:“我一片诚心舍与他,花费了也是他的罪过。
”不觉又是七月初七日,许宣正开得店,只见街上闹热,人来人往。
帮闲的蒋和道:“小乙官前日布施了香,今日何不去寺内闲走一遭?”许宣道:“我收拾了,略待略待,和你同去。
”蒋和道:“小人当得相伴。
”许宣连忙收拾了,进去对白娘子道:“我去金山寺烧香,你可照管家里则个。
”白娘子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去做甚么?”许宣道:“一者不曾认得金山寺,要去看一看;二者前日布施了,要去烧香。
”白娘子道:“你既要去,我也挡你不得,只要依我三件事。
”许宣道:“那三件?”白娘子道:“一件,不要去方丈内;二件,不要与和尚说话;三件,去了就回。
来得迟,我便来寻你也。
”许宣道:“这个何妨,都依得。
”当时换了新鲜衣服鞋袜,袖了香盒,同蒋和径到江边,搭了船,投金山寺来。
先到龙王堂烧了香,绕寺闲走了一遍,同众人信步来到方丈门前。
许宣猛省道:“妻子吩咐我休要进方丈内去。
”立住了脚,不进去。
蒋和道:“不妨事,他自在家中,回去只说不曾去便了。
”说罢,走入去,看了一回,便出来。
且说方丈当中座上,坐着一个有德行的和尚,眉清目秀,圆顶方袍,看了模样,的是真僧。
一见许宣走过,便叫侍者:“快叫那后生进来。
”侍者看了一回,人千人万,乱滚滚的,又不记得他,回说:“不知他走那边去了?”和尚见说,持了禅杖,自出方丈来,前后寻不见,复身出寺来看,只见众人都在那里等风浪静了落船。
那风浪越大了,道:“去不得。
”
正看之间,只见江心里一只船飞也似来得快。
许宣对蒋和道:
“这般大风浪过不过渡,那只船如何到来得快?”正说之间,船已将近。
看时,一个穿白的妇人,一个穿青的女子来到岸边,仔细一认,正是白娘子和青青两个,许宣这一惊非小。
白娘子来到岸边,叫道:“你如何不归?快来上船!”许宣却欲上船,只听得有人在背后喝道:“业畜在此做甚么?”许宣回头看时,人说道:“法海禅师来了!”禅师道:“业畜,敢再来无礼,残害生灵!老僧为你特来。
”白娘子见了和尚,摇开船,和青青把船一翻,两个都翻下水底去了。
许宣回身看着和尚便拜:“告尊师,救弟子一条草命!”禅师道:“你如何遇着这妇人?”许宣把前项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禅师听罢道:“这妇人正是妖怪,汝可速回杭州去。
如再来缠汝,可到湖南净慈寺里来寻找。
有诗四句:
本是妖精变妇人,西湖岸上卖娇声;
汝因不识遭他计,有难湖南见老僧。
许宣拜谢了法海禅师,同蒋和下了渡船,过了江,上岸归家。
白娘子同青青都不见了,方才信是妖精。
到晚来,教蒋和相伴过夜,心中昏闷,一夜不睡。
次日早起,叫蒋和看着家里,却来到针子桥李克用家,把前项事情告诉了一遍。
李克用道:“我生日之时,他登东,我撞将去,不期见了这妖怪,惊得我死去,我又不敢与你说这话。
既然如此,你且搬来我这里住着,别作道理。
”许宣作谢了李员外,依旧搬到他家。
不觉住过两月有余。
忽一日立在门前,只见地方总甲吩咐排门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