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时,不知杀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
沈炼闻知其事,心中大怒,写书一封,教中军官送与杨顺。
中军官晓得沈经历是个惹祸的太岁,书中不知写甚么说话,那里肯与他送进。
沈炼就穿了青衣小帽,在军门伺候杨顺出来,亲自投递,杨顺接来看时,书中大略说道: 一人功名事极小,百姓性命事极大。
杀平民以冒功,于心何忍?况且遇鞑贼止于掳掠,遇我兵反加杀戮,是将帅之恶,更甚于鞑虏矣! 书后又附诗一首。
诗云: 杀生报主意何如?解道功成万骨枯。
试听沙场风雨夜,冤魂相唤觅头颅。
杨顺见书大怒,扯得粉碎。
却说沈炼又做了一篇祭文,率领门下子弟,备了祭礼,望空祭奠那些冤死之鬼。
又作《塞下吟》云: 云中一片虏烽高,出塞将军已著劳。
不斩单于诛百姓,可怜冤血染霜刀。
又诗云: 本为求生来避虏,谁知避虏反戕生? 早知虏首将民假,悔不当时随虏行! 杨总督标下有个心腹指挥姓罗名铠,抄得此诗并祭文密献于杨顺。
杨顺看了,愈加怨恨,遂将第一首诗改窜数字。
诗曰: 云中一片虏烽高,出塞将军枉著劳。
何似借他除佞贼?不须奏请上方刀。
写就密书,连改诗封固,就差罗铠送与严世蕃。
书中说沈炼恨着相国父子,阴结死士剑客,要乘机报仇。
前番鞑虏入寇,他吟诗四句,诗中有借虏除佞之语,意在不轨。
世蕃见书大惊,即请心腹御史路楷商议。
路楷曰:“不才若往按彼处,当为相国了当这件大事。
”世蕃大喜,即吩咐都察院,便差路楷巡按宣大。
临行,世蕃治酒款别,说道:“烦寄语杨公,同心协力;若能除却这心腹之患,当以侯伯世爵相酬,决不失信于二公也。
”路楷领诺。
不一日,奉了钦差敕命,来到宣府到任,与杨总督相见了。
路楷遂将世蕃所托之语,一一对杨顺说知。
杨顺道:“学生为此事朝思暮想,废寝忘餐,恨无良策以置此人于死地。
”路楷道:“彼此留心,一来休负了严公父子的付托,二来自家富贵的机会,不可错过。
”杨顺道:“说得是。
倘有可下手处,彼此相报。
”当日相别去了。
杨顺思想路楷之言,一夜不睡。
次早坐堂,只见中军官报道:“今有蔚州卫拿获妖贼二名,解到辕门,伏听钧旨。
”杨顺道:“唤进来。
”解官磕了头,递上文书。
杨顺拆开看了,呵呵大笑。
这二名妖贼,叫做阎浩、杨胤夔,系妖人萧芹之党。
原来萧芹是白莲教的头儿,向来出入虏地,惯以焚香惑众。
哄骗虏酋俺答,说自家有奇术,能咒人使人立死,喝城使城立颓。
虏酋愚甚,被他哄动,尊为国师。
其党数百人,自为一营。
俺答几次入寇,都是萧芹等为之向导,中国屡受其害。
先前史侍郎做总督时,遣通事重赂虏中头目脱脱,对他说道: “天朝情愿与你通好,将俺家布粟,换你家马,名为‘马市’,两下息兵罢战,各享安乐,此是美事。
只怕萧芹等在内作梗,和好不终。
那萧芹原是中国一个无赖小人,全无术法,只是狡伪,哄诱你家抢掠地方,他于中取事。
郎主若不信,可要萧芹试其术法。
委的喝得城颓,咒得人死,那时合当重用;若咒人人不死,喝城城不颓,显是欺诳。
何不缚送天朝?天朝感郎主之德,必有重赏,马市一成,岁岁享无穷之利,煞强如抢掠的勾当。
”脱脱点头道是,对郎主俺答说了。
俺答大喜,约会萧芹,要将千骑随之,从右卫而入,试其喝城之技。
萧芹自知必败,改换服色,连夜脱身逃走。
被居庸关守将盘诘,并其党乔源、张攀隆等拿住,解到史侍郎处。
招称妖党甚众,山西畿南,处处俱有。
一向分头缉捕。
今日阎浩、杨胤夔,亦是数内有名妖犯。
杨总督看见获解到来,一者也算他上任一功,二者要借个题目牵害沈炼,如何不喜。
当晚就请路御史来后堂,商议道:“别个题目摆布沈炼不了,只有个白莲教通虏一事,圣上所最怒。
如今将妖贼阎浩、杨胤夔招中,窜入沈炼名字,只说浩等平日师事沈炼,沈炼因失职怨望,教浩等煽妖作幻,勾虏谋逆。
天幸今日被擒,乞赐天诛,以绝后患。
先用密禀,禀知严家,教他叮嘱刑部,作速覆本。
料这番沈炼之命,必无逃矣。
”路楷拍手道:“妙哉!妙哉!”两个当时就商量了本稿,约齐同时发本。
严嵩先见了本稿及禀帖,便教严世蕃传话刑部。
那刑部
圣旨倒下,妖犯着本处巡按御史即时斩决;杨顺荫一子锦衣卫千户;路楷纪功升迁三级,俟京堂缺推用。
话分两头。
却说杨顺自发本之后,便差人密地里拿沈炼下于狱中。
慌得徐夫人和沈袞、沈褒没做理会,急寻义叔贾石商议。
贾石道:“此必杨、路二贼,为严家报仇之意。
既然下狱,必然诬陷以重罪。
两位公子及今逃窜远方,待等严家势败,方可以出头。
若住在此处,杨、路二贼决不干休。
”沈袞道:“未曾看得父亲下落,如何好去?”贾石道:“尊大人犯了对头,决无保全之理。
公子以宗祀为重,岂可拘于小孝,自取灭绝之祸?可劝令堂老夫人,早为远害全身之计。
尊大人处,贾某自当央人看觑,不烦悬念。
”二沈便将贾石之言对徐夫人说知。
徐夫人道:“你父亲无罪陷狱,何忍弃之而去?贾叔叔虽然相厚,终是个外人。
我料杨、路二贼,奉承严氏,不过与你爹爹作对,终不然累及妻子。
你若畏罪而逃,父亲倘然身死,骸骨无收,万世骂你做不孝之子,何颜在世为人乎!” 说罢大哭不止。
沈袞、沈褒,齐声恸哭。
贾石闻知徐夫人不允,叹息而去。
过了数日,贾石打听的实,果然扭入白莲教之党,问成死罪。
沈炼在狱中大骂不止。
杨顺自知理亏,只恐临时处决,怕他在众人面前毒骂,不好看相;预先问狱官责取病状,将沈炼结果了性命。
贾石将此话报与徐夫人知道。
母子痛哭,自不必说。
又亏贾石多有识熟人情,买出尸首,嘱咐狱卒:“若官府要枭示时,把个假的答应。
”却瞒着沈袞兄弟,私下备棺盛殓,埋于隙地。
事毕,方才同沈袞说道:“尊大遗体已得保全,直待事平之后,方好指点与你知道,今犹未可泄漏。
”沈袞兄弟感谢不已。
贾石又苦口劝他兄弟二人逃走。
沈袞道: “极知久占叔叔高居,心上不安。
奈家母之意,欲待是非稍定,搬回灵柩:以此迟延不决。
”贾石怒道:“我贾某生平,为人谋而尽忠。
今日之言,全是为你家门户,岂因久占住房,说发你们起身之理?既嫂嫂老夫人之意已定,我亦不敢相强。
但我有一小事,即欲远山,有一年半载不回。
你母子自小心安住便了。
”觑着壁上贴得有前后《出师表》各一张,乃是沈炼亲笔楷书。
贾石道:“这两幅字可揭来送我,一路上做个记念。
他日相逢,以此为信。
”沈袞就提下二纸,双手摺叠,递与贾石。
贾石藏于袖中,流泪而别。
原来贾石算定杨、路二贼设心不善,虽然杀了沈炼,未肯干休。
自己与沈炼相厚,必然累及,所以预先逃走,在河南地方宗族家权时居住,不在话下。
却说路楷见刑部覆本,有了圣旨,便于狱中取出阎浩、杨胤夔斩讫。
并要割沈炼之首,一同枭示。
谁知沈炼真尸已被贾石买去了,官府也那里辨验得出。
不在话下。
再说杨顺看见止于荫子,心中不满,便向路楷说道:“当初严东楼许我事成之日,以侯伯爵相酬。
今日失信,不知何故?”路楷沉思半晌,答道:“沈炼是严家紧对头,停止诛其身,不曾波及其子,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发。
相国不足我们之意,想在于此。
”杨顺道:“若如此,何难之有?如今再上个本,说沈炼虽诛,其子亦宜知情,还该坐罪,抄没家私,庶国法可伸,人心知惧。
再访他同射草人的几个狂徒,并借屋与他住的,一齐拿来治罪,出了严家父子之气。
那时却将前言以取偿,看他有何推托。
”路楷道:“此计大妙。
事不宜迟,乘他家属在此,一网打尽,岂不快哉!只怕他儿子知风逃避,却又费力。
”杨顺道:“高见甚明。
”一面写表中奏朝廷,再写禀帖到严府知会,自述孝顺之意。
一面预先行牌保安州知州,着用心看守犯属,勿容逃逸。
只候旨意批下,便去行事。
诗曰: 破巢完卵从来少,削草除根势或然。
可惜忠良遭屈死,又将家属媚当权。
再过数日,圣旨下了。
州官奉着宪牌,差人来拿沈炼家属;并查平素往来诸人姓名,一一挨拿。
只有贾石名字,先经出外,只得将在逃开报。
此见贾石见几之明也。
时人有诗赞云: 义气能如贾石稀,全身远避更知几。
任他罗网空中布,争奈仙禽天外飞。
却说杨顺见拿到沈袞、沈褒,亲自鞫问,要他招承通虏实迹。
二沈高声叫屈,那里肯招?被杨总督严刑拷打,打得体无完肤,沈袞、沈褒熬炼不过,双双死于杖下。
可怜少年公子,都入枉死城中!其同时拿到犯人,都坐个同谋之罪,累死者何止数十人。
幼子沈袠尚在襁褓,免罪,随着母徐氏,另徙在云州极边,不许在保安居住。
路楷又与杨顺商议道:“沈炼长子沈襄,是绍兴有名秀才。
他时得第,必然衔恨于我辈。
不若一并除之,永绝后患。
亦要相国知我用心。
”杨顺依言,便行文书到浙江,把做钦犯,严提沈襄来问罪。
又吩咐心腹经历金绍,择取有才干的差人,赍文前去;嘱他中途伺便,便行谋害,就所在地方讨个病状回缴。
事成之日,差人重赏,金绍许他荐本超迁。
金绍领了台旨,汲汲而回,着意的选两名积年干事的公差,无过是张千、李万。
金绍唤他到私衙,赏了他酒饭,取出私财二十两相赠。
张千、李万道:“小人安敢无功受赐?”金绍道:“这银两不是我送你的,是总督杨爷赏你的。
叫你赍文到绍兴去拿沈襄,一路不要放松他,须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回来还有重赏。
若是怠慢,总督老爷衙门不是取笑的,你两个自去回话。
”张千、李万道:“莫说总督老爷钧旨,就是老爷吩咐,小人怎敢有违!”收了银子,谢了金经历,在本府领下公文,疾忙上路,往南进发。
却说沈襄号小霞,是绍兴府学廪膳秀才。
他在家久闻得父亲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