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陈御史巧勘金钗钿(5/5)
?”客人道:“有四百余匹。
本钱二百两。
”梁尚宾道:“一时间那得个主儿?须是肯折些,方有人贪你。
”客人道:“便折十来两,也说不得。
只要快当,轻松了身子好走路。
”梁尚宾看了布样,又到布船去翻复细看,口里嫌丑道歉。
客人道:“你又不像个要买的,只管翻乱了人的布包,耽搁人的生意。
”梁尚宾道:
“怎见得我不像个买的?”客人道:“你要买时,借了银子来看。
”
梁尚宾道:“你若肯加二折,我将八九两银子,替你出脱了一半。
”客人道,“你也是呆话。
做经纪的,那里折得起加二?况且只用一半,这一半我又去投谁?一般样耽搁了。
我说不像要买的!”又冷笑道:“这北门外许多人家,就没个财主。
四百匹布,便买不起。
罢罢!摇到东门寻主儿去。
”梁尚宾听说,心中不忿;又见价贱相应,有些出息,放他不下,便道:“你这客人好欺负人!我偏要都买了你的,看如何!”客人道:
“你真个都买我的,我便让你二十两。
”梁尚宾定要折四十两。
客人不肯。
众人道:“客人,你要紧脱货,这位梁大官又是贪便宜的。
依我们说,从中酌处,一百七十两,成了交易罢。
”
客人初时也不肯,被众人劝不过,道:“罢,这十两银子,奉承列位面上。
快些把银子兑过!我还要连夜赶路。
”梁尚宾道:
“银子凑不及许多,有几件首饰,可用得着么?”客人初时不肯,想了一回,叫声:“没奈何,只要公道作价。
”梁尚宾邀入客坐,将银子和两对银锤,共兑准了一百两;又将金首饰尽数搬来,众人公同估价,够了七十两之数,与客收讫,交割了布匹。
梁尚宾看这场交易,尽有便宜,欢喜无限。
正是:
贪痴无底蛇吞象,祸福难明螳捕蝉。
原来这贩布的客人正是陈御史装的。
他托病关门,密密吩咐中军官聂千户,安排下这些布匹,先雇下小船,在石城县伺候。
他悄地带个门子私行到此,聂千户就扮做小郎跟随,门子只做看船的小厮,并无人识破。
这是做官的妙用。
却说陈御史下了小船,取出见成写就的宪牌,填上梁尚宾名字,就着聂千户密拿。
又写书一封,请顾佥事到府中相会。
比及御史回到察院,说病好开门,梁尚宾已解到了,顾佥事也来了。
御史忙教摆酒后堂,留顾佥事小饭。
坐间,顾佥事又提起鲁学曾一事。
御史笑道:“今日奉屈老年伯到此,正为这场公案,要剖个明白。
”便叫门子开了护书匣,取出银锤二对,及许多首饰,送与顾佥事看。
顾佥事认得是家中之物,大惊问道:“那里来的?”御史道:“令爱小姐致死之由,只在这几件东西上。
老年伯请宽坐,容小侄出堂问这起案与老年伯看,释此不决之疑。
”御史吩咐开门,仍唤鲁学曾一起复审。
御史且叫带在一边,唤梁尚宾当面。
御史喝道:“梁尚宾,你在顾佥事家干得好事!”梁尚宾听得这句,好似晴天里闻了个霹雳,正要硬着嘴分辩,只见御史叫门子把银锤首饰,与他认赃,问道:“这些东西,那里来的?”梁尚宾抬头一望,那御史正是卖布的客人,吓得顿口无言,只叫:“小人该死!”
御史道:“我也不用夹棍,你只将实情写供状来。
”梁尚宾料赖不过,一一招称了。
你说招词怎么写来?有词名《锁南枝》一只为证:
写供状梁尚宾。
只因表弟鲁学曾,岳母念他贫,约他助行聘,为借衣服知此情。
不合使欺心,缓他行,乘昏黑,假学曾,园公引入内室门。
见了孟夫人,把金银,厚相赠。
因留宿,有了奸骗情。
三日后,学曾来,将小姐送一命。
御史取了招词,唤园公老欧上来:“你仔细认一认。
那夜间园上假装鲁公子的,可是这个人?”老欧睁开两眼,看了道:
“爷爷,正是他!”御史喝叫皂隶,把梁尚宾重责八十,将鲁学曾枷扭打开,就套在梁尚宾身上,合依强奸论斩,发本县监候处决。
布四百匹追出,仍给铺户,取价还库。
其银两、首饰,给与老欧领回。
金钗、金钿,断还鲁学曾。
俱释放宁家。
鲁学曾拜谢活命之恩。
正是:
奸如明镜照,恩喜覆盆开。
生死俱无憾,神明御史台。
却说顾佥事在后堂,听了这番审录,惊骇不已。
候御史退堂,再三称谢道:“若非老公祖神明烛照,小女之冤,几无所伸矣!但不知银两、首饰,老公祖何由取到?”御史附耳道:
“小侄如此如此。
”顾佥事道:“妙哉!只是一件:梁尚宾妻子必知其情,寒家首饰,定然还有几件在彼,再望老公祖一并逮问。
”御史道:“容易。
”便行文书,仰石城县提梁尚宾妻严审,仍追余赃回报。
顾佥事别了御史自回。
却说石城县知县见了察院文书,监中取出梁尚宾,问道:
“你妻子姓甚?这件事曾否知情?”梁尚宾正怀恨老婆,答应道:“妻田氏因贪财物,其实同谋的。
”知县当时签票差人提田氏到官。
话分两间。
却说田氏父母双亡,只在哥嫂身边针指度日。
这一日哥哥田重文正在县前,闻知此信,慌忙奔回,报与田氏知道。
田氏道:“哥哥休慌,妹子自有道理。
”当时带了休书上轿,径抬到顾佥事家,来见孟夫人。
夫人发一个眼花,分明看见女儿阿秀进来。
及至近前,却是个蓦生标致妇人,吃了一惊,问道:“是谁?”田氏拜倒在地,说道:“妾乃梁尚宾之妻田氏。
因恶夫所为不义,只恐连累,预先离异了。
贵宅老爷不知。
求夫人救命!说罢,就取出休书呈上。
夫人正在观看,田氏忽然扯住夫人衫袖大哭道:“母亲!俺爹害得我好苦也!”夫人听得是阿秀的声音,也哭起来。
便叫道:“我儿!
有甚话说?”只见田氏双眸紧闭,哀哀的哭道:“孩儿一时错误,失身匪人,羞见公子之面,自缢身亡,以完贞性;何期爹爹不行细访,险些反害了公子性命。
幸得暴白了,只是他无家无室,终是我母子耽误了他。
母亲若念孩儿,替爹爹说声,周全其事,休绝了一脉姻亲。
孩儿在九泉之下,亦无所恨矣!”说罢,跌倒在地。
夫人也哭昏了。
管家婆和丫鬟、养娘,多团聚将来,一齐唤醒。
那田氏还呆呆的坐地,问他时,全然不省。
夫人看了田氏,想起女儿,重复哭起,众丫鬟劝住了。
夫人悲伤不已,问田氏可有爹娘。
田氏回说没有。
夫人道:“我举眼无亲,见了你如见我女儿一般。
你肯做我的义女么?”田氏拜道:“若得伏侍夫人,贱妾有幸。
”夫人欢喜,就留在身边了。
顾佥事回家,闻说田氏先期离异,与他无干,写了一封书帖,和休书送与县官,求他免提,转回察院。
又见那田氏贤而有智,好生敬重,依了夫人,收为义女。
夫人又说起女儿阿秀附魂一事,“他千叮万嘱,休绝了鲁家一脉姻亲。
如今田氏少艾,何不就招鲁公子为婿,以续前姻?”顾佥事见鲁学曾无辜受害,甚是懊悔,今番夫人说话有理,如何不依。
只怕鲁公子生疑,亲到其家谢罪过了,又说续亲一事。
鲁公子再三推辞不过,只得允从,就把金钗钿为聘,择日过门成亲。
原来顾佥事在鲁公子面前,只说过继的远房侄女;孟夫人在田氏面前,也只说赘个秀才,并不说真名真姓。
到完婚以后,田氏方才晓得就是鲁公子,公子方才晓得就是梁尚宾的前妻田氏。
自此,夫妻两口和睦,且是十分孝顺。
顾佥事无子,鲁公子随了他的家私,发愤攻书。
顾佥事见他三场通透,送入国子监,连科及第。
所生二子,一姓鲁,一姓顾,以奉两家宗祀,梁尚宾子孙遂绝。
诗曰:
一夜欢娱害自身,百年姻眷属他人。
世间用计行奸者,请看当时梁尚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