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雰蹲在我面前，漆黑的眸子像是浸在深潭里，此刻极为耐心地等着我，我不回答他大概不会心安。

    “好。”

    我软声应下。

    私塾照常是老样子，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周围人都换上了新衣，就连夫子那套万年不变的灰黑长衫也换了套新的。

    哦，对了。还有个不同是陪我上私塾的人从夏蝉变成冬枝。

    他做书童的样子也忒别扭。单是熊腰虎背端坐在那儿就够唬人，还偏偏要面无表情地帮我磨墨。

    平日里最多嘴的李焕此刻都一声不吭，本本分分坐着，半句话不敢找我讲。

    我盯着冬枝的脸半天，后知后觉才回过味儿来。

    冬枝长得俊，五官硬挺如刀削，却偏偏带着煞气，不笑时宛如修罗，好似下一秒就要索命。

    再加上他左脸处那道狰狞的疤，像条横着的长虫，可怖又惊心。

    难怪小孩会怕。

    叁贰

    夫子却高兴得很，来这私塾的大都是宫里宫外达官显贵的孩子，他管重了怕告状，管松了怕怠慢，横竖难办。

    冬枝这么一吓，平时嘻嘻哈哈的小子都老实不少，省得他费心。

    就是这人……他瞧着也犯憷。

    冬枝本人却没什么反应，仍是不卑不亢端坐着，在我需要时主动帮忙，不需要时就盯着小桌上的砚台发呆，目不斜视的同时也无甚表情。

    他知道我看他便转眸同我对视，半晌后开口。

    “小公子好生听课。”

    我神色怏怏，没应他。这夫子教的识字算数、方圆几何我早八百年就会了，还有什么听的必要？

    说到课业这事儿，我便想起江雰来，他是私塾里顶顶厉害的学生，先生们交口称赞的好苗子。

    和江雰不一样，江征雪对经书典籍、为官为政一类的事提不起半点兴趣，他喜欢骑马射箭，舞刀弄枪。

    有年生辰，我送他一柄剑，他为此高兴好一阵，只是后来人越长越高壮，那剑也不再趁手。

    江雰却表现得极有天赋。

    他才十来岁，提出的有些问题已经能叫夫子犯难了。

    听一半不听一半，再发会儿呆，时间就这么过去。

    临到要走时，李焕才终于忍不住，趁冬枝替我收拾东西的空档找我说话，大概是瞧见我脸上明晃晃的失落，他说话竟带上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容宝儿，你爹那么厉害，打了那么多胜仗，这次肯定也会平安凯旋，你别担心。”

    我一时间有些无语，这小兔崽子大概还是糊涂的，是你爹那狗皇帝要害死我父亲，你怎么反到安慰起我来了。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还得强撑笑脸伺候，话也得顺着他说。

    “借五皇子吉言。”

    李皛就跟在他后头，只是用两眼瞄着我，并未开口。他那表情微妙，我琢磨半天才看出些愧疚来。

    等到冬枝唤我，便转身跟他走了。

    回去也是同江雰共乘一辆，还是那辆素白的车辇，他早停在私塾门外等着。

    冬枝抱我上车后就消失不见，来无影去无踪，神秘得很。

    我同车夫打过招呼便掀开车帘进去，不出所料，江雰又半倚在车厢里看书，瞅见我坐进来就把书暂时放下，抿嘴笑笑。

    “容儿来了。”

    “嗯。”

    我点点头，坐在另一侧，同他隔了一人的距离，低头时无意间瞥见他手里的书，竟然没名字。

    “哥哥好像很喜欢看书。”

    江雰的笑极短暂，在我坐下前就已敛去，听见这话把书扬给我看。

    我这才瞧见上面的内容原来是张地势图，但还没来得及看清是哪儿就被江雰收了回去。

    “谈不上喜欢，一个人安静惯了，消遣而已。”

    我嗯了声，把脑袋搭在车窗下边的木框上，眼睛盯着外面看，有些无聊。

    “容儿爱看吗？”

    “不爱。”

    “可我经常瞧见你翻些小册子。”

    “那是绘本，看故事的。”

    “那容儿喜欢听故事？”

    “嗯……还行吧。”

    我有些惊讶他今日怎么格外多话，往常同江雰共乘时，说的话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只是惊讶，却不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