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5/5)
人促狭起来,本来就跟小学生差不多。
”反问她,“换了你,你会怎样?”她道:“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不做。
”他嘿的一声,“那你说两桩损人利己的听听,让爷叔我学习学习。
”
史胖子找上施源,是展翔授意,拜托冯晓琴搭的桥。
“姐夫,帮个忙。
朋友的朋友。
江湖救急。
”其实她与施源并不熟,见过几次面而已。
“他缺钱。
”她对展翔说。
展翔补充:“跟你阿姐结婚,他缺的可不只是钱。
”冯晓琴懂他的意思。
男人要面子。
展翔就是想扒这男人的面子。
工商局有熟人,特意把这事闹大,也不难。
无证上岗,往死里打,便是吊销执照也是有的。
史胖子还蒙在鼓里,否则被他晓得,早冲过来喊打喊杀了。
展翔其实也有些后悔,不是他平常做事的风格。
鬼上身似的。
“你打我两下吧,”展翔朝顾清俞看,真心地,“这事是我做得不上路。
我跟你道歉。
”
他以为她多半是讽刺几句,夹枪带棒,把话往难听里说。
他知道她的口才,杀人不见血,今晚是送上门找死了。
谁知她一声不吭,抡起茶几上一只水果盆,径直砸了过来。
他大吃一惊,哎哟一声,手忙脚乱地避过。
“咔嚓!”玻璃碎了一地。
她站着,又拿起旁边的茶杯。
他以为她又要砸,“哎——”慌忙抱住头。
她却是喝茶,大口下去,呛得咳嗽起来。
他惊魂未定,正要说话,瞥见她脸颊上一行泪,立时打住,伸手将她的茶杯接过,放下。
又拿来扫帚和畚箕,整理地上的玻璃碎片。
她先是不动,半晌,在沙发坐下。
“就算没有你,该分还是要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闷得像蹩脚的鼓。
他怔了半晌,也坐下。
“——哦。
”
她向他说起莉莉。
那日她问“想要什么,直说”,这女人竟也真的说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想有个上海户口。
这要求刁难得很。
其实也是摊牌。
施源的骨肉。
顾清俞只当没听懂,“寻个上海男人,户口不就有了?”她公司保卫室有个鳏夫,五十来岁,无儿无女。
“房子有两套,一套虹口,一套浦东。
比施源有钱得多。
长相不显老,除了眼睛有点斜视,讲话大舌头,总体还不错。
”她把话说得促狭无比。
做好这女人发疯发狂的准备。
可谁知居然也成了。
这阵她一连促成两段姻缘。
喜宴时间也是相差不远。
一门心思做红娘了。
“一样做女人,其实我比她们窝囊。
她们思路要清爽得多。
”
她心里叹了口气——“先天性输卵管闭锁”,她猜张曼丽这病或许是治好了。
那天学弟欢天喜地,说张曼丽有了两个月身孕。
她先是诧异,斟酌着,便也不提这茬。
真真假假,也着实分不清了。
到这当口,也不晓得受骗的是学弟还是顾昕。
人生如戏。
这番话闷在肚子里许久,只当要发霉烂掉,不想竟在展翔面前悉数倒了出来。
扳手指算来算去,似乎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听众,还有受气包。
刚才电话里凶巴巴一声“过来一趟”,那瞬她便晓得,从顾磊去世到现在,各种事情,各种情绪,终是要找个倾诉的人。
“你跟她们不一样。
”展翔柔声道,“你是独一无二的顾清俞。
”
这话说得真诚无比。
他还想说“在我心里,你跟仙女没什么区别”,放在过去,说便说了。
眼下却不行。
捧场也要时机合适,否则就是嘲人了。
他忽然发现,把真心话说得像嘲人,似是他的一贯风格。
十年如此。
像一篇形神俱散的文章,散了骨架,七拐八绕怎么也点不了题。
但他却是最了解她的。
她两句话一说,便是再惶顾左右,他也能摸到几分。
她说她与施源的事,挑几桩拎一拎,旁人还未评说,自己倒已先留下三分情面,各人打五十大板。
面上还是冷冷的。
他忽又生出几分妒忌,只有真正在乎的人,才会这样,舍不得把他说坏。
一张嘴是金钟罩铁布衫,兜头蒙上,再化作刀子去戳,自家的力道自家泄。
无用功。
其实也是胆怯。
他展翔又何尝不是如此。
真心话含在嘴里,口香糖似的嚼来嚼去,出来清一色是俏皮话。
一句接一句,刹不了车。
实在讨嫌。
愈是岁数上去,愈容易犯这错误。
换了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反倒不管不顾了,一开口便是天荒地老。
她没说离婚的事。
有时铺天盖地的情绪,真到了宣泄的关头,那道闸陡地又合上,只留条细缝,不详不尽地漏些出来。
她终是不太习惯向人倾诉,这性子有好有坏。
刀枪不入,铜墙铁壁,三十岁不到便升做主管,这是好处。
心里再难受,却只字不提,把日子过得顺水推舟,又倔强无比。
这便是坏处。
她说到施源教外语那段:“我知道,他是想赚钱——”展翔跟上:“老婆太强,老公就难免憋屈些。
只好外面赚些零花钱。
都懂的。
”也是避重就轻。
她朝他看,有些讥讽地:“你不缺钱。
”他停顿一下,叹口气,把双手合拢,在胸口做个“爱心”,正色道:“——我缺这个。
爱。
”她被逗得忍不住笑,随即又低下头。
他再强调一遍:“是真的。
”
“阿哥。
”
冯茜茜叫顾昕。
地上一堆空啤酒罐。
花生碎屑和鸭骨。
都有了三五分醉意。
油漆味闻久了,也像酒。
上头。
“阿哥,”她又叫了声。
他抬起头,看她。
“张曼丽好看,还是我好看?”她咧开嘴。
他一怔,望出去,她的脸有叠影,看不甚清。
大脑跟不上,嘴角一撇,竟是笑了笑。
听她说下去:“——你知道吗,我姐姐曾经想要撮合我们。
”
“哦。
”
“阿哥,”她停顿一下,想说,“其实我蛮喜欢你的”,这话似乎不妥,忒露骨了。
酒喝得没他多,但也已两三罐下肚。
头有些昏。
何况还有前面那个饭局。
她约的财务主管。
虽然没谈成,但也不算全无收获。
那人说现在形势不好,生意难做,中小企业一家家排队关门,劝她:“还是要找国企,或者政府机关,稳妥,也长久——”
“阿哥。
”她将刘海朝后捋去,笑得愈发灿烂了。
刚才去厕所补了个妆,口红还有粉底。
动作略有些不协调,笑容也不够自然。
讲到底,任何事情都是熟练工。
就像她银行的业务一样,还在学徒期呢。
生意难做。
各行都是如此。
她暗地里咬了咬牙,对自己说“只这一回,也没什么”。
瞥见他有些迷糊的神情。
她一连叫了他几声“阿哥”,一声比一声嗲,却没下文。
他倒先沉不住气了,问:“你想说什么?”
“阿哥,政府机关办事,也要找银行贷款的呀,是不是?”她说完,心怦怦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