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离歌别宴 (十三)(1/5)
隔日月淡烟斜,天还未亮,一行人便动身。
寇夫人因忙过年的事抽不开身,只着管家并寇立鹿瑛二人送到码头。
寇立特地拉着良恭走到一边说话,言辞中皆在提醒妙真那两处田庄的事。
鹿瑛则与妙真相顾无言轻拭泪。
妙真穿着件绾色灰鼠毛襟的长袄,茶色的裙,头上戴着顶灰兔卧。
即便家里出了事,她一时也还不能适应潦倒的气氛,仍做端庄闺秀的打扮。
但而今,这华美衣裳底下因为缺乏一点底气,或者是天太冷,显得有点局促。
她拉着鹿瑛哽咽几番,“你放心,等我到了常州,请舅舅表哥他们帮着到南京打听。
良恭说,他们治爹的罪,无非是想要咱们家的钱。
钱给他们,咱们一个铜板不留,总不至于要人命。
”
几句话蓦然说得鹿瑛低下头去。
她也是落了难的小姐了,不过有一点好,后半生是婆家的人。
前半生的来处陡地失去了,她整个人颠到婆家这头来,这一段日子,火速地沾染了婆家人的一些习性。
原也有话说,与钱财相干的,怕妙真忘了前头答应下给他们田庄地契的事。
可此刻对着妙真这义愤填膺的表情,很不好意思说了。
只得改口道:“姐,你要是在常州那头得了父母什么信,千万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
我前几日试探我公公的意思,看那样子,他是有些不敢管也不想管。
俗话说人走茶凉,这还在呢……真是叫人……”
真是叫人寒心,却不能出口。
妙真心里也是这意思,听见鹿瑛说出来,又怕她与公婆间起嫌隙,日后在家不好过。
反掉过头宽慰她,“你也不要这样想,姑父不像爹,在官场有些关系。
姑父认得谁?就只有湖州这些不入流的芝麻小官。
请他们帮忙,非但帮不上,还要叫他们讹去许多钱,摆明是亏本的事情,自然就没必要去做。
”
鹿瑛缄默片刻,缓缓笑了,“姐,如今你懂事了,还想得到这些。
”
“我不见得就是傻,只是从前没事要我操心。
”妙真回头去看,那些箱笼都搬抬完了,白池花信二人业已登船,良恭也并寇立走来。
她紧握了下鹿瑛,依依惜别,“我走了,你得空到常州去。
”
鹿瑛看了眼寇立,仍拉着妙真的手,一时舍不得放。
这一别,谁知几时再见?谁又晓得再见时彼此又是何种面目?没有一张脸经得起光阴摧残,就是她与妙真也不能例外。
她张嘴要喊,风灌进嗓子眼里去,把声音吹得喑哑了,“姐……”
妙真被她拉得回首,“你还有话?”
话是有,却实在难以启齿。
鹿瑛低头半晌,摇着头又笑又哭,“到了常州,可千万要珍重。
给我来信。
”
“我知道,你尽管放心。
”
落后妙真并良恭登船,这船远不如来时的那二层楼船闳崇富丽,除了船夫们所居底仓,只得三个逼仄的房间。
房间里的梁也矮,稍稍蹦高些就能磕着头,床是木板现搭的,铺着几层被褥,十分将就。
因为走得匆忙,又是年节底下,跑船的少,只好将就。
妙真在那木板床上坐不住,趁着还未走远,到甲板上同鹿瑛挥手。
适逢良恭也在甲板上四处查检。
她喊来他问:“方才寇立和你说了什么?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那里。
”
良恭把眼睛笑瞥到别处,见各处都没甚差错,反提着眉眼问她:“你猜是说了什么。
”
她一撇嘴,“我猜得着还用问你么?”
良恭笑足半日,才慢洋洋地睨着她,有意给她提示,“他那个人还有什么正经话说?不就是玩的事,钱的事。
”
妙真转着眼珠子想,才想起先前答应把那两处田庄的地契交给他们夫妇存放。
才刚鹿瑛在栈道上几番欲言又止,想必也是为这个,只是这时候都不大好讲。
她恍然大悟,凄冷地笑了下。
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无话可说,只把紧攥住木头阑干,摸到一手冰凉。
渐渐淡远的码头上还站着鹿瑛与寇立,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渺茫了,嵌在越来越宽广的天地里。
码头上照常是拥挤的人来人往,这里是尘寰万象,有忙的,有闲的;有衣冠齐楚,有捉襟见肘;有洒泪惜别,也有欢喜聚首……
妙真这时才有些领会,这世上并不如她从前所见,到处都是鲜花着锦。
也有这满目疮痍的一面。
她不忍细看,掉身向屋里走。
肩后一场大雪,满目疮痍变作了玉碎乾坤。
辗转元夕已过,冰消雪减,路上因结冰耽搁了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