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浮元子(1/5)
“它又想借助沟渠进入河道?”
她说的鼠王陛下难道会是……鼠老三?
“元宵临近,河道上船只往来频繁,它想要的恐怕跟上次侥幸逃脱时一样,还是人类的新鲜血肉吧。
”
“我没事,这是鼠王陛下的血。
”屏风后的朱成碧道,“融秋园的地下防线崩溃了三重,鼠族的三十六氏族伤亡惨重,连鼠王陛下本人都受了伤。
”
那人长叹一声:“都是我的不是……”
屏风后却有淡淡的血腥传来,包浮元子那人迅速站起身来。
“将军何必这样说?当年若不是你斩了烛龙,无夏城中不知还有多少百姓要遭殃,更不要说之后你还在融秋园里守了几十年,哪怕死后也留下了小鸾,才一直将它镇到现在。
”
他刚想逃,又忽然想起曾经听人说起过:莲灯和尚虽化身为塔,可他留下了守塔的妖兽,数百年来一直镇守无夏——便是她吗?
烛龙之首!
那扇屏风上绘着轮满月,和月下一株落尽了枝叶,为积雪所覆盖的山桃树。
一个影子出现在屏风之上,起初是生着双角的成年女子,紧接着便缩小了形体,成为梳着双髻的少女。
路逍遥吃了一惊,他认得她,还差点在融秋园里被她的原型给吞了。
路逍遥只觉得头顶落下了一道惊雷。
那怪物长生不老,水火不入,再锐利的武器也无法将其杀死。
据皮影戏里所唱,风泊南用狮吼枪刺瞎了它一只眼睛,又斩下了它的头。
可是之后呢?无人知道他带着它的头去了何方。
难道此人真的是——
这念头刚闪现出来,那人便停下手中动作,朝着屏风后面道:“朱掌柜的,你回来了?”
“只可惜,小鸾如今忘了自己是谁,便再也镇它不住。
”
路逍遥的额角跳动起来。
这分明是小鸾的歌!难道他便是小鸾的主人?
“若是将军能早日做出浮元子,说不定小鸾便能想起来——”
“因为啊,每一只都代表着祈盼团圆的心愿。
”他在空中拍了两下手,哼唱着:“一愿岁岁平安,二愿花好月圆……”
“风灯雷火狮,风灯雷火狮,我早该想到的,你是风泊南!”
“你可知,这浮元子为何要做成圆形的?”那人将手里的浮元子滚了滚,最后一摊手,雪白的小团子便滚入鼎内的沸水里,消失不见了。
那人不耐地皱起了眉毛,转过眼来。
之前他怎么会错以为他很年轻呢?那分明是一双苍老而冷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睥睨过来。
这么说,此人也是风将军的仰慕者?路逍遥捣着糖桂花的馅儿,满腹都是问号。
“你又是谁?”
风灯雷火,神威将军。
皮影戏里唱了一遍又一遍,无夏城里的年轻人谁不认得这风泊南将军独有的纹身?光是争相效仿的,便不知道有多少。
路逍遥也曾经动了心思,想要在两侧胳膊上纹上这风灯雷火狮,结果被路老爷子拎着拐杖追打出去两条街,方才作罢。
六
路逍遥离得近,望见他两侧眼角都有细细的皱纹,平添了些风霜,双侧手臂上各纹着一只威武的狮子。
左侧的狮子踩着火焰,右侧的狮子含着明灯。
“我——”
“这个,是在酸梅干泡的水里腌过六个时辰的鲜桂花,是刚从院子里的桂花树上摘的。
你要将它跟冰糖一起放在臼子里,细细地捣成糨糊。
”他快活地道。
路逍遥明明有好多话想说,可全都堵在了心口。
路逍遥“哎?”了一声,便被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了胳膊拖过去了。
那可是风将军啊。
是盖世无双的大英雄,连他的皮影小人都身披金甲,出场时锣鼓喧天,彩云缭绕。
他曾孤身一人挑战潜伏在山中的烛龙,也曾率军杀死过不止一头暴走的梼杌。
他光明磊落,侠肝义胆,无所畏惧——
门后水汽迎面扑来,耳侧隐约还有海潮声。
待得水汽渐渐稀薄,露出室内一张红木长桌。
一只三足青铜鼎被放在桌旁,里面的水兀自沸腾。
有个年轻人坐在桌前,用红绳挽了袖子,正在沾满糯米粉的手心里滚着只浮元子。
他听得推门声,也不回头便道:“来得正好,快来帮忙!”
“路家小混混?怎么哪儿都有你?”朱成碧质问,“你如何上得我天香楼?”
他一阵恍惚,竟有温暖的水汽遥遥裹上面来,还混有糯米的香气和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路逍遥寻着香味选中了其中一扇,伸手便是一推——
“我还道他是你请来的帮手。
”
路二狗依言上了二楼,眼前却有十来扇雕刻着仙鹤和祥云的木门,一直延伸到前方不可见的阴暗当中。
究竟哪一扇才是他要找的?
“就凭他?”少女轻蔑地哼了一声,“只怕还未望见烛龙一根头发丝儿,便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
“也有道理。
”他点点头,“虽然我家朱成碧掌柜不在,那会包浮元子的人却在二楼。
你若是能说服他给你包上一碗,便卖给你也无妨。
”
路逍遥攥紧了拳头。
他很想大声反驳,但她说得并不假。
跟风泊南这样的大英雄比起来,自己算得了什么?一个逃兵而已,连爹娘跟丫头都护不住……
那人望了他一阵,忽然翘了翘嘴角。
“你怀里是什么?”风泊南忽然抬高了声音。
这个声音非常耳熟,只是路逍遥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他坚持道:“眼下离元宵也不过数日,我不信你偌大的食府,便没有提前备下材料。
便是为我现包一碗,又如何?”
路逍遥一愣,将藏在怀里的玉灯取了出来。
柜台后那人慢吞吞地站起来,是个衣着精致的小白脸:“本店今日不营业。
”他颇为遗憾地叹口气,“不过元宵节时会再开,不如你到那时再来?”
“是小鸾给我的……”
“一份浮元子,要糖桂花馅儿的。
”路逍遥抬腿便在桌旁坐了,抖着腿儿道,“爷爷我一会儿打包带走。
”
“这是我风家的定魂玉灯,在我风家世代相传。
日子久了,连这灯本身都已经生了心魂,有了名字。
”
他嘀咕着敲了门,却无人应答。
他心下奇怪,伸手一推,那门便开了。
厅堂里空无一人,倒是柜台后面的算盘声忽然停了,有人抬头看他。
风泊南朝他迈出了一步,又一步,适才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
这清秀瘦弱之人竟有如此威压——
“这便是天香楼?”
“如此绝世珍宝,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拿着它?”
路逍遥站在一栋三层的雕花木楼下面,抬头望去,二楼的圆窗垂着半透明的轻纱,旁边的红纱灯笼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已经有些融化了,将灯笼上那个“朱”字都晕染得模糊起来。
他朝路逍遥伸出了一只索要的手。
路逍遥迟疑地握着灯把,终于缓缓转过了灯身,要朝他的手中落下去。
风泊南哼了一声,反手也抓住了灯身。
路逍遥愣愣地听着,低头看了一阵怀里的灯,灯座上的小狮子歪着头,憨态可掬地回望他。
他忽然便起身跑了出去,很快又折回来:“爷爷,你知道咱无夏城里,谁家的浮元子包得最好?”
可路逍遥并未撒手。
路逍遥接过来,老爷子在一旁指点:“这灯没有芯,当然点不燃,就跟人没了心一样,这身边的人就看不见亮光,也摸不到热气。
”
“……我爷爷说过,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盏灯。
”路逍遥低低地说,“风将军也说过,凡愿随他上战场者,无论血统出身,皆视为同袍兄弟——你连这点都不知道,也要冒充风将军么?”
“怎么会?昨晚明明还燃得好好的。
”
对面的人似是吃了一惊。
“老婆子,这灯点不燃啊。
”路老爷子又站在了门口,这回捧的是路二狗带给他的玉灯。
“更何况,六十年前,风将军便已经解甲归隐,他若是还活着,怕不是该有上百岁了!”
真发愁。
路逍遥又去撞门框。
路逍遥眼中燃着怒火:“你究竟是谁?”
可就算他回了家,把被子拉过来盖住脑袋,还是能看见小鸾灿烂的笑容,听见她说:“好的,要跟以前一样的桂花糖馅儿的!”
朱成碧笑了一声:“如何?跟我说过的一样吧。
”
路逍遥简直想甩自己大耳刮子,这种话是怎么冒出来的?不是明明打定了主意,一旦拿到玉灯给了爷爷,便再也不进融秋园的么?更何况,还有冰窖中的血红发丝,哪怕只是回想起它的样子,路逍遥的脊背上都会滚过寒颤:绝不能再向前了!
“倒也算有些骨气,脑子勉强好使。
”对面的年轻人双手环胸,点了点头,“如此,我也算能放心了。
”
五
他伸出双手,在空中拍了最后一下,然后握在了路逍遥的手背上,姿势跟小鸾一模一样。
“乖的。
”路逍遥脱口而出,“你一人在这冰窖里不冷吗?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带给你?是浮元子么?我也会做,你等着,我做给你!”
“既然你也给了小鸾一滴血,我在此正式地将她托付给你。
”
“小鸾没有让坏东西跑出来。
小鸾乖不乖?”
年轻人眯起带笑纹的眼睛,微微地笑起来。
他面上浮现出更多的皱纹,发根一点点被刷为雪白。
啪,啪,啪。
小鸾在空中击了三次掌,最后一次,她把小手覆到了路逍遥的手上。
伴随着轻轻的“砰”的一声,他在路逍遥面前散成了带海腥味的水沫。
你认错人了。
路逍遥握着那玉灯想,我根本不是你家南哥哥。
他抛下你,不知道去了何方,这园子荒废了不知道有多少个十年,就剩你一个傻傻地在这里等着……
然而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还在隐隐回响。
“一愿岁岁平安,二愿花好月圆,三愿山河宁静,海清河晏。
”她双手合十,轻轻地哼唱起来,“这是你教我的歌,这是你的心愿。
小鸾记得,是煮浮元子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