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 嘉庆李(3/5)
这场旱灾旁人是治不了的,非得找到一个身上有龙形胎记或者淤青之人。
唯有他才是真龙血脉,可护佑我宋室江山——怎样?是不是很有趣?”
赵瑗盯着那只空了的酒杯,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
他父皇转过眼来,见他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后,不耐烦地问:“你又是何时……”
那妖女发了狠,扭头便对官家道:“忽然想起,阿奴在外流浪这些日子,听了些个民间流言,不如说来给父皇和哥哥解个闷?”
“我已经知道了!她根本就不是嘉柔,她是假的!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她披头散发,身上一阵阵的花香袭人,惹得赵瑗无端恼怒,只将嘴唇抿得死紧,就是不正眼看她。
父皇已变了脸色。
从他说出第一个知道的时候起,他就想要猛地站起身来,但黄都知的动作更快,他胆大包天地抓住了官家的一只手腕,硬是将他按住了。
那嘉柔公主在官家怀里撒了阵娇,将摘来的李子喂给官家吃了,又一转眼看见赵瑗立在一旁,便非要也亲手喂他吃一只。
“陛下。
”黄都知慢条斯理道,“如今赵家只剩这点儿血脉,不能再少下去了。
”鲜血从他的嘴角淌下来,这肥胖的老奴挣扎着起身,朝赵瑗跪了下去,“那个时候,马已经累死了数匹,若我们再带着公主,只怕根本逃不出来。
若不是公主抓着马车死死不放,陛下也不会忍心挥剑砍了她一只手臂……公主死了之后,陛下一夜一夜不能安睡,你看他,明日才是他四十诞辰,可头发已经白成了什么样子……”
更何况,真正的阿奴,绝不会如此待我。
赵瑗朝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是另一步。
他原以为自己带来的消息已经够令人震惊,却没有想到,嘉柔的死,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真正的嘉柔公主温柔娴雅,行止得体,怎么会像如今这野猴子一般,连头也不梳,鞋也不穿?”他咬起牙来,“更何况——”
难怪她会死不瞑目,难怪她会再回来复仇!
“我可是听说,这位嘉柔公主跟之前那位,相貌记忆都不差分毫。
”
“老奴才。
”官家打断了他,“你的话太多了。
”
“假,的。
”他一字一顿。
“老奴只再多嘴这一次,今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们都知道这个嘉柔公主是假的,我亲眼看着她坠落山崖,哪里还能有活路?可自她来了之后,官家脸上又有了血色,这宫里又有了笑声。
殿下,你素来敦厚仁慈,便放过这个假公主吧,她顶多便是哪个贪图富贵的宫女冒充……”
“如何?”
“她不是宫女。
”赵瑗低沉了声音道,“她是苍梧山中的野兽,吃了阿奴的血肉,也继承了她的记忆,眼下她再回来,恐怕是要找父……官家复仇的。
”
“你之前曾提醒过我,要小心这失而复得的嘉柔公主。
”赵瑗放下了茶杯,“今日我在宫中,跟她打了个照面。
”
官家阴沉沉地坐在原地,就算他察觉到了他称呼上的细微变化,他也没有表现出分毫,只是喃喃自语:“若是我的珩儿还在这里就好了。
”
这位袖中藏着青龙的少女自称是无夏城天香楼的掌柜朱成碧。
十几天前,她不请自来,据说是“得知郡王殿下近日有难,特来相助”。
赵瑗原是要赶她出去的,却在最后一刻认出了那只青龙。
他还记得四年前的除夕,官家的马车在游行的队伍中遇熊袭击,正是这只青龙从天而降,救了大家。
他甚至还觉得,自己跟她似乎还应该有更深的渊源。
但那之后的记忆似乎被谁吞吃了,陷在一片混沌之中。
只是黄都知着急起来,不断地拽着赵瑗的衣袖。
更多的鲜血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来,呛得他无法言语。
少女眯着眼睛摸了摸它的下巴。
青龙颇不自在地扭开了头,却还是听话地将龙身盘成一团,少女坐了上去,在半空中甩着两条腿儿。
赵瑗闭眼立了一阵,终于还是不忍,开口道:“你放心,我仍是官家的儿子。
”
“真乖。
来,盘个座儿?”
抓在他袖上的那只手得了他的保证,终于一点一点地放开了。
话音刚落,她手中抓着的瓦当便松了,整个人都滑了下来,眼看就要头朝下砸在地上——就在这当口儿,一只青色的三足螭龙自她袖中游了出来,起初只是拳头般粗细,眨眼间便涨大了十倍不止,龙尾甩在半空中,将她拦腰一裹,又轻轻地放在了地面上。
只剩下父子俩默然相对。
在他们中间是一盘残棋,再无人可续。
“这回可不一样,有我出马,滋味必定与众不同。
”
七
赵瑗自顾着喝茶:“我在宫里吃过的李干够多了。
”
对于宋朝的史官而言,绍兴十五年注定是个多事的年份。
这一年,先是死于战乱的嘉柔公主奇迹般地归来,然后便是在越州爆发的旱灾,和犹如奇迹般降临的神龙。
紧接着,就在官家寿宴的前一日,普安郡王赵瑗带镇殿兵士突袭了嘉柔公主的居所。
“啊呀呀呀,还真是少见的好材料,我替你做嘉庆李干吧。
”她在空中嗅了一阵,快活地道。
郡王是独自进入公主的房间的。
遵照命令在外等候的兵士们并没有听到特别激烈的打斗声,便见郡王重又打开了大门,宣布道:“妖孽已被本王擒获!先关押起来,等候官家发落!”
他将那李枝供在金盆里,用清水养了,又唤人上了茶,端着杯子,闭着眼睛数了十个数,便听得屋顶的瓦一阵稀里哗啦地作响,紧接着屋檐下探出张倒挂着的少女的脸,连同头顶上的双髻一并垂着。
在他身后是一只状如猿猴的金毛奇兽,已经萎顿在地,四肢都被牢牢捆缚。
“就说,我今日在宫中得了绝佳的食材。
”赵瑗扯了扯嘴角,“她一定会来的。
”
无论出了多少乱子,寿宴都还是要照常举行。
“这个,那姓朱的小厨娘惯于偷懒耍滑,殿下您也是知道的……”
或者说,正是因为出了这么多的乱子,越州的旱灾也依旧在持续,没有缓解的迹象,官家才更需要这场寿宴,需要连续数日的美人歌舞,笙箫相伴,让他短暂地沉迷在往日的繁华幻梦当中。
“又在忙着晒太阳?”郡王殿下微微颔首,“叫她来见我。
”
作为普安郡王,赵瑗是必定要出席的。
而且,仅仅出席还不够,他还必须要为官家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以表孝心。
前来迎接的管事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我让你制作的嘉庆李,如今可制作完毕?”他这样问朱成碧。
而她上下打量着他,点了点头:“是你。
”
“此乃官家钦赐,谁敢来接?”他扫了眼四周,没找到想要找的人,问道,“朱娘何在?”
“当然是我。
那日亲自上天香楼去请你,又亲手摘了李子,借他的手捎给你的,难道不是我?”眼前之人相貌与赵瑗分毫不差,口中吐出的,却是嘉柔公主的声音。
赵瑗缓缓走在郡王府中,怀中抱着的李枝挂满胭脂色的果实,正随着他的脚步一颗颗滚落下来。
有仆从想要上前,无一例外都被他冷峻的脸色给吓回去了。
“说得不错。
”朱成碧抬了抬手,青龙自她袖中游了出来,口中衔着一只木盒,交到了“赵瑗”手上。
他用一只揉软了的李干诱惑了她,让她尚在懵懂中便一脚踏入了宫廷,跟他一样被困在透明的冰里,动弹不得。
他曾想要护她一世安好,却还是任她死在了战乱之中,尸骨难寻。
“但你真的要替他去参加寿宴?那殿周埋下了刀斧手和弓箭手,官家已经被逼到了角落,可他还有最后的牙齿。
这招李代桃僵,就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
”
那时他并不知道,贾贵妃正缠着官家,想要收养个皇子或者公主。
中秋夜宴上邀请来的几位官宦子女,就是为了便于官家挑选的。
他更不知道,他轻轻巧巧的一点头,白家的小女儿就此死去,贾贵妃的身边多了个叫做赵璎奴的小公主。
“赵瑗”冷笑一声,望着手中的木盒,重新恢复为成年男子的声线了:“一定会有人尝到,你亲手制作的‘后悔'滋味的,不过,未必会是我。
”
他似懂非懂,心里只想着每一日都能看到她,便点了点头。
“等等,真正的赵瑗去了何处?”
“你呢?阿瑗,可愿多个妹妹?”
真正的赵瑗,此刻正困在笼中,四肢都被紧紧束缚着。
赵瑗耳朵里嗡地一声,脸就红了。
那日他刚进入假嘉柔公主的房间,就见她正襟危坐,像是已经等待许久。
他还未来得及劝说她束手就擒,她反倒欺身上来,想要劝说他离开:“官家已经动了杀心,留在此地太过于危险。
”
“小哥哥待阿奴好呢。
”她细声道,想想又说,“他把李干揉软了喂我呢。
”
他自是不信,她便猛然间冲上前来,将尖细的牙齿狠狠地噬进了他的肩膀,接着飞快地朝后退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妖兽化成了自己的模样,而自己的全身竟长出了淡金色的长毛,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之声。
众人都笑起来:“我们这么多人都在这里,为何独问二皇子?”
那妖兽漫不经心,捡了他掉落的衣服穿上,推开门便说已经擒获了冒充公主的妖兽,接着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白璎奴听到这话,伸手朝赵瑗一指:“到宫里,就能跟小哥哥一直在一起吗?”
留下赵瑗一个在笼中。
他不能发人声,无法说明的自己身份,也尝试着嘶哑怪叫,乱咬绳子,却叫看守用棍子狠狠教训了一顿。
精疲力竭之时,他脸朝下趴在笼底,一动不动。
大概是觉得她勇气可嘉,官家不仅未加责怪,还命人重上了一盘李干,都赏给了白璎奴,又抱她在膝盖上,打趣道:“如此爱吃嘉庆李,不如日后到朕这宫里来,封个嘉柔公主,如何?”
月光之下,云层之上,以龙形自由翱翔的畅快,如今想起来,竟然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白璎奴却是不肯:“明明是阿奴做的,你们不要冤枉小哥哥!”小小的女孩,伸直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