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 青稞饼(3/5)
,又给了你一个虚幻的家,你就紧紧抓住不放,甚至不惜从我手中逃出去。
我也很想看一看,你的意愿究竟能有多么强烈——”
“……果然还是对你这小狼崽子期望过高。
”李慕渊用袖子遮住脸,喃喃道,“若你已经是萨摩,这场雪崩的规模绝不会如此之小,我也绝不会还能活下来。
”
当着乌尔嘉的面,他将手上的“李慕渊”一点一点地拆散了,扔了一地。
那不过是些齿轮,簧片,楔子,和木材制成的残臂。
乌尔嘉顿时就后悔了——真该让他冻死算了。
乌尔嘉扑过去,在那些碎片当中翻找着,李慕渊呢?他去了哪里?他的哥哥去了哪里?
但李慕渊立刻收起了笑容,失望透顶地道:“怎么?都已经一年了,你竟然还没有成为萨摩??”
“真可惜,终究只是傀儡而已。
”
乌尔嘉的爪子便僵硬在了半空。
到最后,那男人的手上只剩下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玉珠,还在一下一下地发着光。
乌尔嘉胸前的狼牙玉也在以同样的节拍发着光。
而他千载难逢地聪明了一回,用自己的长毛将它遮盖了起来。
李慕渊却睁开了眼睛。
这人伤得如此之重,几乎不能动弹。
可他一发现自己被灰狼团在怀里暖着,竟眨了眨眼睛,促狭一笑。
就像是漫天乌云当中忽然露出了一线阳光,很快又消散无踪。
哪怕北狄的骑兵踏碎了积雪,自林间包抄过来,朝这灰狼抛出了绳索,勒住了他的脖子,他也很明智地一声不吭。
那奴山的山神在治疗李慕渊。
他早该料到的,狼牙玉对李慕渊有反应,意味着山神依然承认他是查干族的一员。
可这怎么可能?乌尔嘉想得头都疼了,两只爪子烦躁地在雪地中来回刨,恨不得挖出两只坑来。
李慕渊还活着。
乌尔嘉咬紧牙关。
他会将他找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躺下的方位,正好让胸前狼牙形状的玉贴上了李慕渊的额头。
那玉石随着李慕渊残留的呼吸一闪一闪,渐渐地,竟然让他的脸色逐渐好转起来。
八
“好吧,好吧!”乌尔嘉恨恨道,“这是山神的意思,可不是我要救你!”
巨大的狼形傀儡趴在林间,头顶着一层薄薄的雪。
灰狼低下了头,转身朝雪地中的李慕渊走去,在他身侧低伏下来,将其围在自己温暖的肚腹中央。
它看起来如此逼真,就象是随时能从地上站起来。
制作它使用了几十张真正的狼皮,眼珠则是用琉璃制成的,内里是崭新的木制骨架。
有一瞬间,风中传来喃喃细语,就像是他失去已久的族人们在朝他诉说。
他甚至感到有温柔的手抚过了自己的下巴。
可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这是山神母亲的意志,而她的意志,从来都不可违逆。
数百名士兵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将它搭建成型,眼下只差最后一步。
“不,不!”乌尔嘉咆哮,“为何你依然承认他?他不是我的兄弟,他甚至不是我查干族人——他只是个人类叛徒!”
带面具的瘦削男子爬上梯子,将一枚闪烁着光芒的玉石珠子,放进了狼傀儡胸前的凹洞。
忽然一阵旋风阻挡了他的脚步,在他的脚掌面前卷起一股细小的雪柱。
灰狼茫然抬头四顾,想要换个方向走,却有新的雪柱挡在他面前。
更多的风正掠过两侧的山崖,朝他涌来,将细碎的雪羽洒在他的鼻尖。
像是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狼的胸中传来轴承转动的声音,琉璃眼珠也亮了起来。
北狄的士兵发出了欢呼,直到大萨满做出了让他们安静的手势。
这本来就是你的心愿。
他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
别忘记过去每一个你对月长嚎,却无人回应的夜晚——别忘了造成这一切的人是谁!
“我已经追回了逃犯,拿到了所需之物,眼下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大人,只等山神降临了。
”
灰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扭头就走。
他的脚掌在雪地中留下一长串脚印,离僵死的李慕渊越来越远。
带面具的男子回到他身边,恭敬地欠身。
这里这么冷,只要丢下他不管,他很快就会冻死。
北狄的大萨满须发皆白,面容严肃,额头上布满深深的皱纹。
他已经做了五十多年的萨满,驱使过的灵宠不计其数。
为了彰显他的仁慈和念旧,其中特别受他宠爱的那些,还被他取出了第一节颈椎,一枚一枚地穿在了一起,制成了项链。
现在那些白骨正挂在他的胸前,随着他的呼吸颤动着。
狼牙玉仍在闪烁,但却逐渐虚弱。
这表示大萨满非常激动。
他在李慕渊的身上嗅着。
这人肩头上的箭伤有一种奇怪的味道,让他皱了皱鼻子。
李慕渊的脸明显地凹陷了下去,一条腿呈现出不自然的形状,只有刻薄的嘴唇还是原样,却毫无生息。
“这么说,你果然能捕捉山神?即使是山神那样虚无飘渺的存在,也能被限制在你的傀儡之中,成为我的灵宠?”
乌尔嘉沿着鹰嘴崖下较为缓和的坡道,踏着积雪和碎石,一路下到了被雪崩所覆盖的谷底。
他记得李慕渊的血的味道,又有狼牙玉的指引,即使如此,也颇是费了一番工夫。
待他发现了李慕渊,又将其毫不温柔地刨了出来,才发现这人已经整个都冻僵了。
人的欲望总是没有止境的——有什么样的荣耀,能比得上捕捉一整座山的山神加以驱使呢?
三
相比之下,前日逃入山林,再不响应金铃的那群查干族的狼灵宠,又算得了什么?
乌尔嘉站了起来——李慕渊还活着!
“只要查干族的萨摩愿意召唤山神前来,我就能为您捕捉它。
”男子露出了笑容,但转眼便将它收了回去。
他直直地望着大萨满身后另一个正在接近的人。
等等,狼牙玉仍在发光!
大萨满并未察觉,还在喋喋不休:“那有何难?我们不是已经抓住了最后一个萨摩吗?”
灰狼弯曲了后腿,坐了下来,垂头看着山崖下方。
他身上的长毛在山风中微微起伏,胸前挂着狼牙形状的玉石,还在隐隐地发着光。
“他还不是萨摩。
”大萨满背后的人开口。
可当这一切真的成为了现实,他却陷入了茫然。
那是名俊朗出众的年轻男子,一副南方宋朝公子的装扮,满头黑发用玉冠束了,露出前额正中一处鲜红的眼纹。
这人只是清清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将整片寒冷天地映照得温煦可亲。
身侧虽是白雪重重,可他唇边一抹笑影不减,仿佛举手之间便能自雪中绘出新芽,唤出花朵。
他躲在鹰嘴崖上的树丛中,就是为了刺杀李慕渊。
“白泽大人?”大萨满朝他转过身去,“不用担心,我知晓很多种说服的方法。
”他缓慢地摩挲着胸前的白骨碎片,“那孩子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成为萨摩的。
”
在过去的一年里,乌尔嘉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如何撕开李慕渊的喉咙,如何朝他的头顶砸下山石,将他活活埋葬。
这是他的愤怒,是那奴山最后一个查干族人的复仇。
被称为白泽的男子皱起了眉头。
可他现在死了。
叛徒李慕渊死了,死于一场由乌尔嘉亲手制造的雪崩。
“不,让我去说服他。
”
更悲哀的是,乌尔嘉在那之后很久才意识到自己遭到了鄙视,意识到李慕渊从来没有真正成为过查干族的一员。
否则他背叛全族人的时候,不会那么轻易。
乌尔嘉撕扯着腕上的绳子。
为了从绳索中挣脱,他趁着看守不注意的时候从狼形化作了人形,可那绳子竟然也随之变化,仍是紧紧地缚着他。
……被鄙视了。
这样下去,他要如何才能找回李慕渊?他一时着急起来,干脆化出了尖利的犬齿,就要朝自己的手腕上咬下去——却被人握住了手腕制止了。
李慕渊扫了他一眼:“何况还是这么蠢的兄弟。
”
“白泽?!”乌尔嘉认出了这人额上的红色眼纹。
他还记得,当初北狄的士兵捕捉查干族人时,曾有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将双手都藏在袖子中,冷冷旁观。
那时狼形的乌尔嘉正好得了块兔子的后腿骨,在一旁趴在地上啃得不亦乐乎。
那人的额上,有同样的纹路。
“我不是你的儿子,更不可能是你们的族人。
”黑衣的少年抱着双臂,对萨摩道,“你不该派人找我的,我娘既已再嫁,便与我毫无瓜葛。
我这人无父无母,多年来孑然一身,过得不晓得多么快活——谁稀罕兄弟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想也不想,立刻将怀中装青稞饼的盒子朝地上一摔——饕餮金焰冒了出来,将“白泽”团团围困,眼看就要将他灭顶。
眼前之人却微微笑了起来。
他那时刚被人从山下找回来不久,总喜欢缩着脖子,斜着眼睛,冷冷地看人,就像是只不祥的乌鸦,嘴里吐出的也尽都是嘲讽。
“饕餮金焰?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火焰在他袖间跃动,他却毫发无伤,甚至还伸了根手指去逗弄那金焰,就像对待一只驯服的大猫,“我还道她终日只晓得吃,没曾想背地里,居然也做过不少事情。
”那人捡起了地上的宝盒,也不知道想起了谁,眼神异常温柔。
除了李慕渊,乌尔嘉的阿娘失落在外的儿子。
“你,你究竟是谁?”乌尔嘉惊诧莫名。
他会打开宝盒,将其中的青稞饼分给族中的孩子,每人一小块,并且告诉他们,凡是分享过同一块饼的,便是兄弟。
“这个嘛,说来话长了,总之我叫常青,姑且算是被白泽附身的人类。
”那人将青稞饼放回了他的怀里,“我来是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向你借一样东西。
”
召唤山神降临的是乌尔嘉的父亲,查干族的萨摩大人。
他会燃起篝火,将查干族起源的故事再一次讲给族人,尤其是孩子们听:骑着饕餮的僧人从天而降,赐下珍贵的金焰驱散寒冷,也赐下宝盒中的青稞饼。
从前有一缕终日在荒野间游荡的孤魂。
甚至,在每年的跳月节,那个月亮最大,也最圆的晚上,连那奴山的山神也会现身。
她是匹山岳般巨大的白狼,浑身笼罩在云雾当中,如同露水一般闪闪发光,与他们一同奔跑。
它只有一魂一魄,因此并没有生前的记忆,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