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四章 无私藕(2/5)
那么多的追问、质疑、咒骂,他也不曾说出他究竟去了哪里,桃源图又在何处。
“你无法知道,我也无法保证。
他现在只是暂时退却,却随时都可能再出现。
”常青紧锁了眉头,“我甚至怀疑,连我们现在所说的话他都能听见。
所以,如果你们找到真正的桃源图,千万不可让我靠近。
”
“可你们全都大错特错。
阿澈至死不曾开口,他从十四年前,被人从竹溪镇旁的溪中捞上来之后,便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鲁鹰跟咸希尧对视了一眼。
他面色苍白,眼中却像是燃着幽暗的火。
“可有什么破解之法?他的命门何在?”
咸希尧摇了摇头:“如今阿澈死了,你便以为我是个突破口,以为他死前,必定将桃源图的下落告诉了我。
”
常青沉默着,指了指额上那只鲜红的眼睛。
“所以你也想找到国师墓。
你们都想找国师墓,好拿到其中陪葬的无数珍宝。
想一想,定魂碗,闲晴壶,光是这些流传出来的物件便已经价值连城,要是能找到整个坟墓的所在……可你们找不到桃源图。
”
“不行,”鲁大人否决道,“若我射这里,你必死无疑。
”
常青皱着眉头:“但这些记忆都是碎片,并不清楚,我也是多方探查,才晓得桃源图原来还跟段国师的坟墓有所关联。
白泽一直想找到国师墓,这我倒是早就知道——”
“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
“自我被白泽附体之后,总有些跟它有关的记忆渗透过来。
我隐约记得,似乎是在某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它曾经站在一处山崖上,向一名少年逼问过桃源图的下落。
”
常青严肃地朝他一拱手:“鲁大人,我带咸县令来此,是为了向你请教当年桃源图被劫一案的真相。
”
据常青说,他原本只是个普通人类,却因缘际会,跟一只额上生有鲜红眼睛,浑身蜷曲白毛的妖兽有了牵连,后来更是被它附身。
一提起桃源图,鲁鹰整个人显得更加阴沉了。
三
连他左眼上的那道伤疤,似乎都在由内至外地散发着寒气。
“这一切跟在下有莫大的关系。
”
“是我害死了他们。
”
用来遮掩的脂粉开始掉落,鲜红的,犹如眼睛一般的纹路渐渐显露出来。
他沉默一阵,最后才开口。
常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前额。
据鲁鹰说,案发当晚是他负责守夜。
其余的镖师们都已经熟睡之时,他却听到风雨之中有人断断续续地拍门,隐约还有呼救之声。
“我不明白,这一切究竟跟你有何关系?让你这样穷追不舍?”
他透过门缝,认出是自己的一位至交好友,两人相交已有数年之久,时常把酒言欢,无话不谈,却没想到此刻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还身负重伤。
咸希尧猛地回头看着他,接着又笑起来:“激将法对我没有用的。
你以为十四年来我不曾收集证据?可——”他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一瞬间竟显得万分疲惫。
他无暇多想,开了门便将他拖了进来。
常青紧盯着他:“难道不是如此?”
“那人气若游丝,躺在他怀里,眼看是活不了了。
”
“我还以为,咸县令之所以混迹市集,以藕汤换故事,其实是为了收集更多的证据,查清当年的迷案,好替你的好友洗刷冤情。
”
可我还有最后的一句话,必须要赶来告诉你。
几百年来没有人作奸犯科?真当他那一年的县令是白当的吗?
他这样说。
“做了什么?”他缓缓咧开嘴,“我在这里十几年,用藕汤换得的闲谈趣事,摞起来能顶到房梁——这一件件都拼凑起来,你猜有多少是这些人私底下偷藏起来的,见不得光的秘密?我刚才只不过是当面揭穿了其中的一些,他们便迫不及待地自己打了起来。
”
鲁鹰心中大恸,俯下身去,却只听得对方阴惨惨地说:“桃源图是我的了。
”
“你做了什么?”常青问。
鲁鹰的左眼前先是闪过刀光,紧接着便袭来一阵剧痛。
咸希尧又回来了,面上颇有得意之色。
“是那白泽动的手?”咸希尧猜测。
没过多久,前院中便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喊,接着是众多的怒吼,拳脚交加之声不绝于耳。
“不,白泽是瑞兽,从不肯沾染血气。
”鲁鹰缓慢地说,“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操纵了我的镖师同伴们,让他们额上也现出了红色眼纹,就跟发疯一样互相攻击。
我先是伤了眼睛,又在混乱之中遭人刺伤了心肺,无法可想,只好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
咸希尧松了手,将菜刀留在了常青手里。
他整了整衣领,又掸了掸袖子,转眼又是一副读书人的斯文模样,踱着四方步便去了前院。
大雨倾盆的夜晚,雪白的刀光交错。
“什么神童?老子的爹娘都是菜贩子,自幼便是混世魔王,若不是阿澈……若不是他推举我进了包家的书院,识得了几个字,哪来的什么狗屁前途?”咸希尧冷笑道,“如今他连死了都得不到清静,还要遭人如此侮辱——不过你说得对,不该靠刀说话的。
他们还不配。
”
人们彼此砍杀,在闷哼声中一个接着一个倒地。
“咸老板,你十三岁中举,官至清河县令,乃是闻名遐迩的神童,若不是因好友蒙冤,愤而辞官,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却要靠手中的刀说话吗?”常青劝道。
雪白头发的男子站立在他们中间微笑着,他额前的眼睛,如血一般鲜红。
“放手,要不连你一起砍了。
”他低声道。
从那之后,鲁鹰再也没有忘记过那人的脸,也从未放弃过复仇。
他用两只指头压着刀背,刀身便沉重起来。
咸希尧挣了一下,没挣动。
“那人生得什么模样?”常青插话道。
是那位自称是天香楼来的常青公子。
鲁鹰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的脸,直到常青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终于找到了平日切藕的菜刀,拎起来就要往外去,却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抓住了刀背。
“我就知道。
”他喃喃,“难怪你一见我就动手——”
咸希尧不发一语,转身就往后屋走,脑子里嗡嗡作响,只盘旋着几个字:老子的刀呢?
“那阿澈呢?”咸希尧没有忘记最重要的问题,“鲁大人,你那晚可见过阿澈?”
他的阿澈,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包澈并未出现。
从白泽现身,到我失去意识,都未曾见过他的踪迹。
”鲁鹰答道,“咸县令,你失去好友,我深表同情。
但是仅凭我所知道的,并无法洗清包澈的嫌疑。
他仍有可能是白泽的同伙——”
他能将他葬在何处?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一处方寸之地能供他安息。
“不,不对,如果包澈是白泽的同伙,那他为何要冒雨逃走?”常青质疑道。
确实,将阿澈葬在异乡,也并非他所愿。
他该带阿澈回徽州,回包家,将他葬在他们初见时的包河旁边。
可阿澈已经被包家逐出了家门,从族谱上除了名,纵死也不能回乡。
“如果他不是,那那幅假冒的桃源图从何而来?”鲁鹰反问,“那幅图眼下就存放在巡猎司,是我跟总部借调过来的。
据徐学士说,这仿冒品无论是纸张还是装裱,都跟原来那份一模一样,那可是五百年前的唐朝古物啊,如果不是存了要调包的心——”
他们是要赶阿澈走,就算他死了,也不肯放过。
“等一等!”咸希尧喊了起来,一种之前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在他胸中膨胀,“鲁大人,你说那幅画此刻就在巡猎司?可否借我一观?”
咸希尧到这里才慢慢反应过来。
如果只是要模仿一份假的桃源图用以调包,直接用现在的纸张即可。
谁会特地用五百年前的纸,来做一份赝品?就算能找到五百年前的纸,又岂能和桃源图一模一样?
“这可不行啊!”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打断了老者,“我们家家户户的祖坟都在那儿,这是要坏了镇上的风水的!”
除非,那根本就不是赝品!
“唉,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该瞒了镇上人这么多年。
我竹溪镇几百年来,不曾窝藏过这等作奸犯科之徒。
眼下他是死了,可你是不是还打算要将他葬在镇外?”
对面的两人都是聪明人,叫他这么一提醒,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一点。
阿澈已经不在了,却独留他一人在这世间存活。
“难道……”常青喃喃。
这句话一出口,便如同有人朝他头顶上倒了一整桶冰水。
咸希尧在过去十几个时辰里所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终于因为这一句话清晰起来
这么多年,真正的桃源图,原来一直就在人们眼皮子底下?
“不是他做的。
”咸希尧愣愣的,只晓得重复这一句,“而且他已经死了。
”
可它又为何会变得一片空白?
“你日常唤他阿澈——这么说,他便是伙同劫匪,杀了三十几名镖师,还偷了桃源图,因此被赶出包家的那个包澈?”
更多的疑问闪过咸希尧的脑海,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他们脚底下的地面陡然间上升,开裂,爬出来个全身都是由石块拼凑而成的怪物。
咸希尧缓缓地站起身来,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这是什么?”咸希尧见得少,不由得指着它大叫起来。
崔三儿便是那日差点被他用菜刀削了头皮的混混,今日连面都没敢露。
紧接着,便有火焰组成的箭,从正面撞上了怪物身体中央,将它击得粉碎,重新成为碎石。
“咳,咸老板,这个时候来跟你说这事儿,原本是不合适的。
可听崔三儿说,你屋里那个瘫子,原本是姓包的?”
可那些碎石仍在颤动,咯咯作响,要滚回到一处去。
站在中央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朝他走了两步,满脸的为难。
鲁鹰举着追日弓,依然在警戒。
而在他们身边,还在传来更多的咯咯声。
那些被夜行的佛像所踩碎,又还没有来得及修复的残墙碎石,此刻全都像有了生命一般,拼凑出了一个接一个勉强成型的人形。
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是来吊唁阿澈的吗?
这些石怪迈开了腿,越过了三人头顶,走了起来。
咸希尧恼怒地抬头,便看见晃动的十几只火把下面,一张张明暗不定的人脸。
自阿澈去了之后,他的脑子便浑浑噩噩的,花费了不少力气,才认出是竹溪镇上的诸位乡亲。
“糟糕,它们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