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5)
一只黑色的汲隶正快速穿越松林。
当它站在林子边上一根树枝上时,吱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至极,听得幕心中一凛。
它抖抖羽翼上的水,昂起头,把它喙下那一撮火红的毛暴露在风雨中。
这是成熟的标志,幕知道它已做好了远行的准备,就要离开这座山,去向别处了。
它向往的地方,应该是不再有凄风冷雨的遥远的南方吧。
汲隶又叫了两声,身子一矮,下一瞬间,已闪电般射入空中,眨眼工夫便钻入云雾内不见了。
幕站在窗前,默默凝望着那枝仍在摇晃的松枝,心中道:&ldquo去吧&hellip&hellip远远地飞去,再也别回来。
&rdquo
在那棵松树的下方,几十人正在冒雨艰难劳作。
他们做着每隔半年就会重复一次的事:搬运沉重的条石、拱木,将封闭的卜月潭打开。
正对着窗户的是三排排列整齐的松树,它们是这片松林中最古老,也是最高大挺拔的树。
每排十三棵,每棵间隔三丈,笔直地从东向西排列。
一般的高,一般的直,一般的粗大,这样的安排使任何人从侧面看,永远都只看得见第一棵树,但当转到正面,就会被这三十九棵一模一样的,高达二十余丈的巨松震撼。
相形之下,它们身后的那座锥形山丘虽然更高,约有三十几丈,却被松树们完全夺去了风头。
山丘上杂草丛生,许多地方塌陷了,露出阴森黑暗的洞穴,一派凋败景象。
山丘是整块奇石凿成,卜月潭在其下数十丈深的地方,据说当年曾有三道厚达尺许的铜门封住通道,但到了幕这个时代,通道里早已被石乳爬满,到处奇形怪状,有些地方甚至需要躬身爬过,哪里还有什么铜门?
只有大祭巫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它之所以如此破败,是因为它已经在这里默默站立了四千三百多年。
早已无人知晓当初它被立起来时是什么样子,但只要看看它身后的峭壁,大致还是能猜到几分。
它身后的峭壁高逾百丈,刀砍斧削一般笔直&mdash&mdash事实上,峭壁的确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当天气晴朗的时候,峭壁上会映出无数小黑点,这些黑点整齐规律地组成一条条直线,一排接一排,直达崖顶。
当初有数万根枕木插在峭壁上,铺成栈道,供人凿开岩石、修建排水沟渠,供能工巧匠们在峭壁上雕刻石像。
千百年风雨侵蚀,栈道早已化为腐泥,那些精致的石刻也风化成岩壁上一片片模煳的凸起,但仍有六尊最大的神兽像大致保留了下来。
这六尊神兽均高三十丈,岁月夺走了它们曾经鲜活的脸孔、庞大伸展的羽翼、细致入微的利爪,却无法夺去那如同夸父巨神般的威严。
此刻云雾将它们上半身掩藏了起来,幕看不见那六双空洞的眼眶,但她知道,那些眼眶时刻都凝视着身下的山丘,警惕山丘上的一举一动&hellip&hellip
山丘&hellip&hellip不,准确地说,山丘深外,那冰冷的卜月潭里封印的究竟是什么,值得本族世世代代几千年这样守护下来?这疑问从小就困惑着幕。
她曾经问过大祖母、姐姐,可是大祖母不肯说,而姐姐也说得语焉不详。
她只知道,如果潭里出现了一张脸,就意味着被封印之人仍然活着,族里的祭祀就会增加&mdash&mdash不是给它的祭祀,相反的,是给这松林、山丘,以及丘后的峭壁祭祀,让它们继续镇压住卜月潭。
幕对这传说向来颇不以为然。
如果真有人可以几千年地活下来,小小的卜月潭和族里这些人,怎么可能压服得住?根据族里的记载,已经有整整一千五百年没有见到那张脸了,也就是说,即使卜月潭曾经显赫一时,现在也早成了一座坟墓,一具棺材了。
幕想到自己从此每半年都必须潜入这口棺材里,就禁不住浑身战栗,可是&hellip&hellip天啊,跟她绚烂华丽的生活比起来,简直不算什么。
所以她很坦然地看着下人们搬开石木,露出那个毫不起眼的、阴森森的洞口。
她曾经多次陪着姐姐下到洞里,却从未像今天这样&hellip&hellip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呢?幕自己都无法确认究竟是高兴、兴奋,还是恶心、恐惧。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静,如姐姐那样的沉静&hellip&hellip
忽听有人在身后低声道:&ldquo幕?&rdquo
幕本能地&ldquo嗯&rdquo了一声,回头一看,骤然间心头剧跳&mdash&mdash大祭巫正惊异地站在门前。
她一时连自己说了句什么话都不知道了。
&ldquo真奇怪。
&rdquo大祭巫走进房子,说道:&ldquo刚才见你站立的姿势,双手背在身后,让我还以为是幕回来了呢。
你在准备吗?&rdquo
&ldquo啊&hellip&hellip是。
&rdquo幕撩开散在额前的碎发,低下头去,让旁边的侍女梳理发髻。
她慌乱地说:&ldquo我&hellip&hellip我想到幕,一时走神了。
&rdquo
大祭巫一挥手,几名侍女忙行了礼,各自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幕靠着墙坐直了身体,只是仍不敢抬头看大祭巫,佯装疲惫地垂着头。
大祭巫在她对面坐了,半响,忽道:&ldquo你很紧张吗,茗?&rdquo
&ldquo啊&hellip&hellip不&hellip&hellip我只是&hellip&hellip&rdquo
大祭巫道:&ldquo你不必说了,我知道的。
骤逢此变,你还能有如此精神,已经很不容易了。
本来该让你休息一段时间,至少&hellip&hellip至少等幕有了确切下落之后再&hellip&hellip&rdquo他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堆积起来,显得更加沧桑,&ldquo可是现下,我却不得不让你继续入潭。
你一直随大祖母在山里,可能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迹象越来越明显了。
&rdquo
&ldquo是吗?&rdquo幕不知道应该有什么迹象,不敢乱开口。
&ldquo是。
&rdquo大祭巫肯定地说:&ldquo冥井已经连续三个月滴水不生,羽支花也提早绽放,箕菇岭上的五彩烟霞终日不散。
所有这些都表明,不知什么原因,卜月潭的某一部分又开始活动起来了。
你们这次遇袭也绝非偶然,一定是卜月潭散发出的气息将这些魑魁魍魉吸引而来。
如果让它们侵入卜月潭,后果相信你也清楚。
茗,你&hellip&hellip你能坚持住吗?&rdquo
幕伏身下去,施礼道:&ldquo职责所在,虽万死不辞。
妹妹如是,茗亦不敢有丝毫懈怠,大祭巫请放心。
&rdquo
&ldquo好!好孩子,难为你了!有你这句话,相信大祖母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