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方天觚(3/5)
o他的母妃在他小时候就已经故去,唯一的叔父成蟜又早就叛逃赵国,显然也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所以除了幽居雍宫的太后和秦王政外,扶苏也没有什么需要孝敬的正经长辈了。
而这些青铜器都是父王赏的,他不必多此一举再挑一件给他送回去。
而摆明了是家礼,所以也不用考虑朝廷上的重臣,否则自家多疑的父王恐怕又会多想他是不是在贿赂朝臣了。
倒是在场的这些王公子弟们可以顺便送一点,就当收买人心了。
这种问题显然也难不倒少年上卿,他的视线朝地上的青铜器扫了一圈,便微扬下颌,指着一件青铜器道:&ldquo那件方天觚不错,是商代的珍品,且是难得的老器型。
&rdquo
扶苏挑了挑眉,听出了少年刻意强调的最后一句,送这件方天觚并不是随意而为。
略想了想,扶苏便勾唇一笑道:&ldquo子曰:觚不觚。
&rdquo
少年上卿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在心中均有种少有的知己之感。
很少有人可以在自己说上句话的时候,就立刻理解他下句想说什么。
若两人不是长年累月培养起来的默契,那就只能说两人天生气场很合,许多想法和观点,还有学识也都不相上下。
扶苏瞬间有些明白,为什么父王会把这位少年上卿派到了他的身边给他当侍读。
以父王的眼光,应该也看清楚了这一点。
两人各怀心思之时,一旁的婴却满腹狐疑地追问道:&ldquo菇?哪个蘑菇?哪里有蘑菇吗?&rdquo
一句话就暴露了这货的文盲底细,看来方才的考校还不够全面。
少年上卿撇了撇嘴,指着那件方天觚缓缓道:&ldquo左脚右瓜的觚,是那大开口细长颈,四角自口至足有扉棱,颈饰蕉叶纹和蛇纹,器上还有铭文的那件。
和爵一样,两者经常配套使用,都是酒器。
&rdquo
&ldquo那大公子说的觚不觚又是什么意思?是孔子说过的话吗?&rdquo婴已经完全养成了不懂就要问的习惯,丝毫不觉得自己会被人嘲笑,因为他知道以前的自己根本连这样的发问机会都没有。
&ldquo恩,那是《论语·雍也》篇中的,你还没学到。
&rdquo少年上卿温声解释。
也许是他少年时的学习几乎都是自学,虽然后来有师父教导,但他也知道无人可问全靠自己摸索是多么痛苦,所以才会对婴格外耐心。
扶苏也并不觉得因此而耽误了他的时间,微笑着站在寒冬的阳光下,听着少年上卿娓娓道来。
觚在商代最初制造出来的时候,是口部和底部都是喇叭口、有棱角的四方形。
觚非一般饮器,曾有云&ldquo不能操觚自为&rdquo,便指觚的多寡与饮者的身份地位、人品、酒量相关,只有高品位的人方可用此器,方能拥有此器。
这一点倒是符合太后的身份。
只是商朝人嗜好饮酒,到了周朝时,百姓便少有饮酒,所以酒器在西周中期便不复流行。
而觚的器型也随之变化,棱角渐渐变得圆滑,甚至到了后期所制作的觚,都是圆腹圈足。
&ldquo觚不觚&rdquo一句,实际上是孔子哀叹觚都不像是觚了,那还算是觚吗?以此来借喻春秋战国时期礼乐崩坏的风气。
在他老人家看来,周礼是尽善尽美的,而诸侯乱战,都已经把这一切都破坏了,造成了&ldquo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rdquo的混乱局面。
而太后的事迹,虽然并没有在明面上流传,但私下里大家也都有所耳闻。
在秦庄襄王去世之后,太后和吕丞相有了私情不说,之后还养了一个面首嫪毐(lào,ǎi),和对方鬼混,居然还为秦王生下了两个弟弟。
可还不知足,那嫪毐居然还想毒害秦王篡位。
秦王知晓后,杀到两人所居的雍宫,车裂了嫪毐,摔死了他的那两个便宜弟弟,再把太后圈禁了起来。
扶苏也不好评价长辈,但风闻这些轶事,也难免心中鄙夷。
若对那嫪毐是真爱,就拼着命舍去太后的名头,真正嫁给对方不就得了吗?又不是夏姬那种&ldquo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rdquo祸国殃民的妖姬,何必贪恋着荣华富贵,又纵容情夫去谋求权力,都不把自己儿子的感受和安危放在眼里。
虎毒尚且不食子,太后这种情况,用&ldquo觚&rdquo来影射,倒真是贴切。
甚至连这句话出自的《雍也》一篇,正好也切合了太后幽居雍宫的&ldquo雍&rdquo字。
扶苏越听越觉得自家小侍读真是心思慎密,再加之方才轻描淡写地处理了条陈,假以时日绝对是栋梁之才,暗自懊悔自己为什么在最初把关系弄得那么僵,这下好感度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改进啊?
&ldquo光这一件觚够吗?&rdquo少年上卿应付完了好奇少年婴,便回过头来问还在发愣的扶苏。
扶苏回过神,点了点头道:&ldquo一件足矣。
&rdquo给那个幽居圈禁的女人送东西送多了反而会引起父王的不满。
但什么都不送又说不过去。
自从他十岁开始接手自己的私库之后,每年过年节的时候,也都会给太后送点东西,所以这次也是惯例。
安排顾存把那尊方天觚包好派人送去雍宫,扶苏也一挥手,让看了半天的弟弟们和王公子弟们去挑选自己喜欢的青铜器,选完再到顾存这里来登记所选物品。
众人一阵欢呼,都毫不客气地一拥而上。
有看中同一件东西的人,又互相谦让的,也有互相约战的,一时鹿鸣居倒是热闹非凡。
&ldquo阿罗!你要哪件?&rdquo婴第一时间就抱了一个大盘子回来,他一个人还抱不动,采薇便在旁边帮他。
(这盘子其实是食器吧,暗示了他的吃货本质吗?)
少年上卿瞧了一眼,倒也知道这货为什么会选这个了,因为这盘子上面铭刻了密密麻麻的铭文,这小子八成是想多认几个字。
但&hellip&hellip他们房间哪里放得下&hellip&hellip
按了按微痛的太阳穴,少年上卿觉得当夫子的任务颇重,下次再多弄一些书卷回来吧,省的婴这小子再给他搬回来一个更大的青铜器。
他让婴去给自己拿那件最高的青铜树枝状的灯器,屋里还真是需要一个高一点的灯器,这样晚间看书还能保护一下眼睛。
(借口吧,因为喜欢高处的风景,才选了最高的那个)
因为关注着婴,少年上卿同时也注意到,一直站在外围的王离,明显对武器更感兴趣,选了一柄有些不太完好的青铜钺。
两人自半步堂那一晚争斗之后,就再没说过话。
偶尔有眼神接触,也是王离先转移视线。
喏,就像现在这样。
微微一笑,少年上卿也移开了目光,正好看到将闾拨开几个弟弟,毫不客气地选了一件场内最硕大、最精美的青铜鼎。
(扶苏还在旁边啊喂,居然堂而皇之的就选了鼎,对权利的渴望都不加掩饰的吗?)
少年上卿下意识地看了眼扶苏,后者果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如墨般的眼神也越发深邃晦暗起来。
※雍宫※
位于咸阳西北二十里处,在密林之中,有一座修建的奢华大气的宫殿。
昔日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的宫室,现今已悄无声息,幽静得像一座巨大而荒芜的陵墓。
隆冬时节的夜晚,连鸟鸣虫唱都已绝迹,地上还燃着几个火盆。
炭火燃得很旺,却依旧烘不尽这殿内令人心中发寒的孤寂感。
赵姬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聚罗衫,肩上披着缃色印泥飞云帔,下身穿着五色花罗裙,脚下踏着凤头履,头上梳着凌云髻,戴着一顶金芙蓉冠子。
秦国以黑为尊,以她的尊贵身份,也自是可以穿与秦王一样颜色和制式的冕服绶带。
只是她自少时起就喜欢颜色鲜亮的服饰,除了出席比较庄重的场合外,她私底下都是怎么艳丽怎么打扮的。
红妆翠眉,面上敷了几层粉才遮住了眼角的纹路,两鬓少许银白的发丝也尽量用发饰掩住了。
大殿之内点亮了零星几个灯盏,并不是灯油不足,而是在这样的光线下,别人才不会看清她脸上的皱纹。
身为一个国家地位最尊崇的女人,尽管已经落到最狼狈的地步,赵姬也尽可能地保持着自己的尊严。
幸好她的儿子虽然把她囚禁在这里,但所需用的一切事物决不苛待。
只是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换成了宫女,平日里禁止男人进入雍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