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厌火之洗(2/5)
插在鲨鱼皮鞘里的名贵宝刀,想要赖帐却又找不到借口,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公子。
茶钥公子一向聪敏过人,在茶钥无出其右,此刻轻咳了一声,慢悠悠地道:“咦。
夸父不能算人吧,夸父能算人吗?说实在的,你们都不能算人,只是些卑贱的无翼民而已。
”
“公子高见,”小四猛醒过来,感激涕零地望着公子,“呸呸,一群贱民,也想骗我的宝刀。
管家管家,来人啦,把这些人统统给我轰开,老爷我要上路了!”
却见苦龙双手一抱,站在院门前不挪窝。
“怎么,这条理由不行吗?”小四惊异地嚷道,“小的们,抄家伙!”
茶钥城的兵丁们闹哄哄地提起刀枪,就想往门外硬闯,却见那名胖胖的看上去满脸和善的店老板抱着胳膊,吹了声口哨。
“嘿,你们这些家伙,往上边看看。
”他慈眉善目地劝告说。
院子边上那座二层高的客栈楼顶上冒出了十数个黑影,每个人的手里都是一柄可以连续发射的铁弩,弩上寒光闪闪,瞄着下面;而挤在院门口那些默默无声的看客们也纷纷亮出了刀子斧子锤子,虎视眈眈地将这帮子兵卒围在中间。
这些人本来就是一群旅人、麻烦和盗贼的聚合体。
这儿本来就是一个充满小偷和强盗的丛林,一个骗子和土匪的天堂,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苦龙“哗啦”一声扯下了身上的脏围裙,他的衣服下宽大的皮带上一边系着一串各种各样的刀,另一边系着一把六刃狼牙棍,右肩上竖着一把长剑,左肩上挂着一副铁弩,上面已经拉紧了弓弦,摆放着五枚闪闪发光的弩箭。
(其实这副吓人的装扮都是刚从一名房客那借来的——刚才在店堂里跑进跑出的时候,他可做了不少事。
)
那时候苦龙哈哈大笑,他对着面如土色的茶钥公子和小四将军,相当开心地说:“欢迎你到厌火来。
”
二之乙
厌火城中,街头巷尾总有许多供过往客商饮牲口的矮栏井。
这些井的旁边,仿佛总是千篇一律地聚集着一些摇摇欲坠的房屋和歪斜的棚子,围合成一条牛肠子般的弯曲巷子。
井栏杆边通常都会留有小块空场,以供商队停放牲口。
青罗就站在这么一条巷子尾的空场上,看着四十余名铁甲步骑兵自两个街口涌入,各自手中提刀持枪,如临大敌地直围了过来,将一条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兵丁看上去也不是羽人,该是当地招募的府兵。
为首的那条大汉嘿嘿一笑道:“跑这来了,以为我龙柱尊就找你不到了吗?”
青罗手上还提着牛角梳,茫然不知所措。
他嚅嗫着辩白道:“我办了暂住官牒的,在城门口。
”
那名铁甲大汉瞪起一对牛眼,不相信地朝他看了看,仿佛刚看到他站在这儿。
“你可以离开,小子。
这事和你不相干。
”他说,嗓音低沉,语气中的威胁显而易见。
青罗迷糊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敢情对面这帮如狼似虎的家伙虎视眈眈盯着的是他身后。
他回头一看,就看见那名小姑娘咬着下嘴唇,抱起她的黄猫缩在井栏后,一脸害怕的神色。
青罗看了看围住了整条街的军士,气势如虎的大汉,不由得垂下头去。
他挪动了一下脚步,想去拉白骆驼的缰绳。
白果皮不乐意地摇了摇下巴,猛扯了一下绳子,把他的视线带高了一点,正撞上井后面那双求助的目光。
方才正是这双清澈如冰的目光让他在这炭火一般的天气中如饮甘饴。
青罗扭头四处看了看,想找个谁来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这条街上却静悄悄的,所有的人早跑得没影了。
“喂,”他抖了一下骆驼的缰绳,又说,“你们为什么要找她?”
龙柱尊斜瞥了他一眼,一副懒得答腔的模样。
他身后一名年长些的军士喝道:“你是傻的吗,敢管我们羽大人的事?”一扬手,展开了一面令旗给他看。
只见锦绣的旗帜招展开来,上面绣着一只昂首张嘴的仙鹤,看上去一副怒张欲飞的样子。
青罗犹疑不决,汗水从他的脸颊上直滚下来,仿佛刚刚退去的暑热又卷土重来了似的。
他不知道他们说的羽大人是谁,也不知道那名女孩是谁,可是对面站着四十名武装到牙齿的铁甲士兵冲他虎视眈眈,他可是知道的。
女孩缩在他身后,悄声细语:“帮帮我。
我不要跟他们走,他们不讲理的。
帮帮我。
”
“你别怕,我会帮你的。
”青罗说。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那些铁甲兵都像看着个死人一样看着他。
他冲着对面的大汉咧了咧嘴,苦笑了一声:“大叔,这是何必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啊。
”
“搞错的是你吧。
”龙柱尊轻轻地捏紧了拳头,这个动作虽然小,却带动他身上系着的武器一阵吭啷啷的响动。
他把两撇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轻轻地,慢慢地,向青罗问道:“我们这边有四十个人,你——凭——什——么——出这个头?”
白净的天空被阴霾淹没。
青罗望着街道发愣,那条道上此刻清亮水滑,光可鉴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路上那些看着挺善良挺好的人现在都消失了,都不上来帮忙说一句话。
要是在草原上,他们决不会如此。
他看着四周面色阴沉的人和他们手中闪着亮光的刀子,又看了看小姑娘。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睁着那双猫一样大而纯净的眼睛看他,大黄猫从她胳肢窝下伸出头来吹胡子瞪眼睛,一副烦躁不安的样子。
他转过身去,觉得她的目光烫得他的后背哧哧作响,他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自己怎么着就卷入到这场莫名其妙的纷争中,但他是一名战士,只能以草原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青罗收起笑容,把拉着缰绳的手收回来放在腰上:“单挑?”
二之丙
青罗说出这句话后,就发现对面的士卒脸上都露出了一点鬼祟的笑容。
“要倒霉了。
”他想。
“倒霉吧,小子。
”那些士卒们得意地想。
这些士卒乃是厌火城负责治安管理的府兵,多半由无翼民充当,平时只在下城驻扎巡防,虽然比不上正规的羽人镇军风光,但在下城里也算可呼风唤雨,欺压一方。
这个龙柱尊号称龙不二,是厌火城城主羽鹤亭手下、府兵头目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武功高强,行事狠辣,怎么能对付不了一个乡下小子。
“哈哈,露脸的时候又到了,”龙柱尊想道,“许多时候没开荤了,别让手下弟兄们小瞧了。
好,那老子就一刀捅了丫的,不,一锤子扁了丫的,不,还是一斧头敲了丫的比较漂亮,没准还能看到脑浆什么的——对了,要让士卒们把街坊邻居都拉出来站边上欣赏,让他们一起佩服我。
”
思路一转到这上面,他就有点犹豫了。
“——且慢。
我要是打不过他怎么办?那街坊到底欣赏谁呢?这小子脸上怎么老是笑眯眯的,好像不怎么怕我似地,这里面只怕有诈。
”
龙柱尊“嘿”了一声,开始眯起眼睛在这个不知什么来头的小伙子身上扫来扫去,像狐狸一样嗅探一切可疑的迹象。
要知道他得羽鹤亭重用,可不仅仅是因为他勇武过人,而是他在充当府兵头目的那帮子莽夫当中,一直算得上小心谨慎,目光长远,能看出掩藏在可怕陷阱背后的东西来。
此刻他正从那名小伙子身上嗅探到一股熟悉的草莽气息,特别是那块挂在小伙子脖子上晃荡的红玉勾起了他许多回忆。
那块玉上血红色的纹路盘盘绕绕,泛起无数影象来。
还是在十多年前,他随羽大人大军西征,也算是到过无数地方,经历过无穷事件。
他知道蛮子们都难以对付,那块挂在脖子上的玉更是他们勇猛和拼命的象征。
他还记得有那么一个部族,正是佩挂这种红得像血一样的玉石,一提起刀子来就个个疯了似的不要命。
他们人数虽少,却停留在砂石泥土鲜红如火的虎皮高原上等待迎战。
六万羽族大军齐进合击,全歼了这支蛮族人部族军,算是蛮羽之战中不多的几次胜战之一,然而此日他一想起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来,还是不免有些眼皮发跳。
厌火城乃是整个宁州最龙蛇混杂之地,怎能不小心为上啊。
龙柱尊想,这家伙眼生得紧,知道了羽大人的名头,居然还要伸手管事,背后没人撑腰,谁敢这么大胆?
龙不二的眼珠转来转去,自然就把心思转到了那个什么铁爷身上,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果真如他所算,被这小子羞辱了事小,惹动了背后人物事大,羽大人怪罪下来,麻烦可就大了。
况且这小子主动闹事,瞄着他不放,只怕是有备而来呢。
他这么一嘀咕,就越盘算越复杂,越发地搞不明白这小子的底细,忍不住想掏出纸笔算筹,排演上这么一排。
不过毕竟久经战事,经验丰富,那龙柱尊心里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
也难怪啊,他龙不二既然是羽大人手下头号悍将,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他呢。
那姓铁的要是要对付羽大人,自然头一个就要找上他。
那小子,那小子……怕正是铁爷请来的杀手吧……龙柱尊一想明白了这一层,不由得冷汗涔涔而下,只想转身就跑——他妈的,被这么多兵丁盯着,还真不好跑呢——看来,只能跟他拼了。
他悲愤地想,手腕一勾,已经从背上取下战斧,倒转长柄,抡了一个小圈,提在手中。
身后士卒看他摘下那柄斧头,登时往后退了好几步,面有惧色。
手下都知道他勇武,不肯轻易动用这柄青曜斧,一旦施展开来,那便是石碎山开,地动天摇。
如果让他打上七八十招,只怕整条街道都难剩下一片全瓦。
青罗一句话讲完,却看见对面那位将军愣在当场,脸上忽红忽白,忽喜忽惊,也不知道捣什么鬼。
青罗忐忑不安地揪着骆驼的缰绳,待要问他行不行,又不敢打扰他。
此刻那将军突然动了,青罗也是心中一惊,见他斧子只这么微微一抡,一股风便直压过来,空场之上尘土四散而开。
“好,那我们便来走两招。
”龙柱尊喊道。
虽然心中害怕,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阵前大将,此刻心想死也要死得漂亮,心神一收,果然依旧是威风凛凛,杀气逼人。
他摆开架势,左手扣住斧攥,右手顺着冰凉修长的斧柄向下一展,到尾柄时候,便要猛地一收。
青罗额头上也是滴下汗来,知道龙柱尊此刻以怒化劲,气凝双臂,一贯到斧尾,便要有惊天动地的招数发将出来。
他见那龙柱尊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牢了他,仿佛要生吃了他似的,他也不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只觉得那股仇恨像热气一样直卷过来,无处躲避。
只听得“嗒嗒”两声,龙柱尊的两只脚直陷入泥土中去。
拥挤着四十多人的空场上,这一刻是静谧无声。
飞扬的尘土慢慢落下。
那柄青光耀耀的斧上,一抹灿烂的寒光闪烁跳跃。
这一点跳跃的光中,却包含着可怕的压力。
杀气像大山一样垂降而下,让场边上的人如手脚被缚,动弹不得。
“好杀气。
”青罗在心里喝了一声。
这股杀气就像那股穿过他腋下的风一样,激发了他的本能。
他能感到太阳穴下的血管轰轰做响,感应龙柱尊的呼吸而起伏。
战士的血液在他身上熊熊烧起。
龙柱尊的眼睛已经瞪到很大了,在他右手收到斧尾的时候,他的上下眼皮却还是往外猛地一开,登时圆若牛铃,边上的人几乎能听到眼眶迸裂、鲜血从伤口中哧哧喷出的声音。
随着这一睁,龙柱尊身形展动,便要扑上来,就在此刻,青罗却大喝了一声:“——等等!”
“嗯。
”龙柱尊愣了一愣,扯着斧子果然不动了。
“大叔,你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我不敢空手和你打。
”青罗说罢,转头钻入骆驼背上那庞大无匹的包裹里翻了一回,拿出一柄剑来。
那柄剑短如小臂,剑鞘磨得又破又烂,上面用一根鹿皮绳一圈圈地缠好,交错成双头狼花纹的模样。
“这柄剑,叫山王。
”青罗说道,慢慢地把剑从鞘中拔了出来。
他的动作轻盈柔和,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
从来没有人知道,一柄被这样温柔地拔出来的剑也能啸叫长吟,那声音像风刮过铜屋顶一样响亮,那颜色像万里雪冰一样清亮纯净。
青罗的脸在这柄剑的背后变得明亮起来。
龙柱尊见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