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恩(1/5)
琼恩·雪诺翻来覆去地读着那封信,直到文字变得模糊,挤成一团。
我不该在信上签名,我不能在信上签名。
他差点把这张羊皮纸当场烧掉,但最终只啜了口麦酒——这半杯残酒是他前晚独进晚餐时剩下的。
我必须签名。
他们推选我为他们的总司令。
长城是我的了,守夜人军团也是我的。
守夜人是不偏不倚的。
当忧郁的艾迪·托勒特开门告诉他,吉莉到了时,他感到片刻安慰,忙把伊蒙师傅的信放到旁边。
“叫她进来,”他也恐惧着这次摊牌,“去找山姆。
我接下来就跟他谈。
”
“他一定是在地下看书。
我家老修士常说,书是会说话的死人。
依我看,死人就该乖乖闭嘴,没人想听死人唠叨。
”忧郁的艾迪低声埋怨着蛆虫和蜘蛛走开了。
吉莉进门后立刻跪下。
琼恩绕过桌子把她扶起来。
“你无需对我下跪。
我不是国王。
”吉莉做过别人的老婆,现在又成了母亲,但在他眼中还是个孩子,是一个用山姆的旧斗篷包裹起来的苗条小东西。
那斗篷实在太大,甚至能藏住好几个她。
“孩子们都好吗?”他问她。
野人女孩在兜帽底下羞怯地笑了,“是的,大人。
我一开始担心自己的奶水不够养活两个孩子,结果他们喝得越多,我的奶水也就越多。
他们很强壮。
”
“我有些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他几乎脱口而出“求你”,但在最后一刻忍住了。
“是说曼斯吗?瓦迩恳求国王饶了他,若能换曼斯一命,她宁愿下嫁某个下跪之人,事后也不会割丈夫的喉咙。
但国王饶恕的却是骸骨之王。
卡斯特曾发誓,骸骨之王在他的堡垒前现身就是找死。
真的,那家伙做的坏事比曼斯多上一倍。
”
而曼斯所做的不过是率领大军攻向那个他曾誓言守护的王国?“曼斯跟我们一样发过誓,吉莉,后来却当了变色龙,娶了妲娜,自封为塞外之王。
他的生死将由国王判决。
我们今天要谈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孩子。
妲娜的儿子。
”
“小宝贝出事了?”她声音颤抖。
“他可没违背任何誓言啊,大人。
他还只懂得睡觉、哭啼和喝奶。
他没伤害过任何人。
请别让她烧死他,救救他吧,求您了。
”
“只有你能救他,吉莉。
”琼恩坦诚相告。
换作别的女人,或许会冲他尖叫、诅咒他、要他下七层地狱;换作别的女人,或许会在狂怒中扑向他、扇他的耳光、踢他或用指甲抠他的眼睛;换作别的女人,会好好给他点颜色看。
但吉莉只是摇着头,“不,求您了,不。
”
乌鸦记住了这个词。
“不,”它尖叫道。
“拒绝合作,那男孩就会被烧死。
也许不是明天,不是后天……但等不了多久,等梅丽珊卓想要唤醒魔龙、改变风向,或是其他需要国王之血的法术时,那时曼斯早已被烧成了灰,她火堆上的牺牲品只能是他儿子。
史坦尼斯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你不带这孩子走,她一定会烧死他。
”
“我走,”吉莉道,“我带他走,两个孩子一起,妲娜的孩子和我的孩子。
”泪水滚下她的脸颊——若非烛光映得它们发亮,琼恩还不知道她在哭。
卡斯特的老婆们一定教导女儿要闷在枕头里哭泣,甚至是到外头去哭,以免遭卡斯特毒打。
琼恩将用剑的手握紧成拳。
“你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必将引来后党人士的追捕,等被抓回来,那男孩依然会被烧死……你也会跟他一起死。
”若我出言安慰,她或许会以为眼泪可以动摇我的意志。
她必须认清我是决不可能让步的。
“你只能带走一个孩子:妲娜的孩子。
”
“作母亲的不可以丢弃自己的儿子,否则将遭到永远的诅咒。
丢弃儿子决不行。
我和山姆,我们共同拯救了他。
求您,求求您,大人。
我们没让寒冷夺走他的生命。
”
“人们都说,冻死几乎毫无痛苦,但被火烧……你看到这蜡烛了吗,吉莉?”
她望进焰苗,“嗯。
”
“摸摸它。
把你的手放上去。
”
她棕色的大眼睛瞪得更大,她没动。
“放上去。
”杀死心中的男孩。
“快。
”
女孩颤抖着伸出手,高抬在颤抖的烛焰之上。
“压低。
碰它。
”
吉莉压低手掌。
一寸。
又一寸……当火焰接触到皮肤,她立刻缩回手,啜泣起来。
“被烧死是最残酷的。
妲娜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这个孩子,但养育他、呵护他的是你。
你曾从冰雪里拯救过自己的孩子,现在你要从烈火中拯救她的孩儿。
”
“那他们一定会烧死我的孩子。
那个红袍女没安好心,她要得不到妲娜的孩子,就一定会烧死我的孩子。
”
“你的孩子没有国王之血,梅丽珊卓烧死他没有任何价值。
史坦尼斯企图鼓动自由民为他而战,若没有正当理由,他也不会烧死无辜者。
你的儿子很安全。
我会给他找个奶妈,并将他置于我的保护之下,让他在黑城堡茁壮成长。
他将学会打猎骑马,学会长剑、斧头和弓箭的技巧。
我还会让人教他读写。
”山姆会喜欢这点的。
“到了合适的年纪,他将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
到时候如果他想来找你,我会准许他自由离开。
”
“你会让他做乌鸦的。
”她用苍白的小手背擦去泪水。
“我不同意,不同意。
”
杀死心中的男孩,琼恩心想。
“你一定得同意,否则我向你担保,他们烧死妲娜的孩子那天,你的孩子也难逃一死。
”
“死,”熊老的乌鸦厉声说,“死,死,死。
”
女孩颓然坐下,缩成一团,呆望着蜡烛,泪水在眼眶中聚集。
过了一会儿,琼恩说:“你走罢。
此事不许外传,你自己做好在明天日出前一小时出发的准备。
我会派人来接你。
”
吉莉站起来,苍白无言地离开,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琼恩听见她急匆匆的脚步,她几乎是跑过了兵器库。
琼恩过去关门时,发现白灵在砧板底下伸展身子,嘴里叼着一根牛骨。
大白狼抬头看向靠近的他。
“你也该回来了,”他坐回座位,重新读起伊蒙学士写的信。
山姆威尔·塔利没多久就到了,腋下夹着一大堆书。
莫尔蒙的乌鸦见他进来便飞去索要玉米。
山姆尽量满足它,他从门背后的袋子里掏出玉米去喂。
乌鸦用力啄他的手掌,山姆不由得叫了一声。
乌鸦飞回空中,玉米粒撒得到处都是。
“那坏蛋有没有弄破你的皮?”琼恩问。
山姆小心翼翼地摘下手套。
“有啊。
我在流血呢。
”
“我们都会为守夜人军团流血。
戴上厚点的手套。
”琼恩用脚把一张椅子推到山姆面前。
“坐下,看看这个。
”他将羊皮纸递给山姆。
“这是什么?”
“一面纸糊的盾牌。
”
山姆读得很慢。
“给托曼国王的信?”
“在临冬城,托曼曾跟我弟弟布兰用木剑打斗。
”琼恩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他穿着那么多衬垫,看上去就像一只填鹅。
后来,布兰将他击倒在地。
”他走到窗边,掀开百叶窗。
外面空气虽冷,但很清爽。
天空是铅灰色的。
“现在布兰死了,白白胖胖的托曼坐上了铁王座,他的黄金卷发上顶着王冠。
”
听到这话,山姆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有一瞬间,他觉得山姆似乎有话要说,但后者最终只吞了口口水,继续读信。
“你没在信上签名。
”
琼恩摇摇头,“熊老上百次地向君临求助,他们送来的却是杰诺斯·史林特。
一旦兰尼斯特听说我们收留了史坦尼斯,只怕再谦卑的信件也无法获取同情。
”
“我们收留他是为了防守长城,又不是帮他进行战争。
这里面说得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