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腹中鳞甲(2/5)
面,嗅了嗅石壁。
“我觉得出事地点就是这里。
”他说。
熊悚也点着了自己的獾油灯,向四处照射。
他抽动鼻子,跟踪着空气里的可疑气息,终于在一处不显眼的岩壁上,找到了一小片干涸的血迹。
火掌舒剌点了点头:“一共三名矿工,都是有经验的汉子,带着铁镐和灯,装备齐全。
来调查修理栈道的可能性……”
“创造之神,一个都没有回来?”河络王熊悚皱着眉头沉思,他再次查看了岩壁。
他不喜欢这黑暗,河络对地下黑暗的了解无人能及,但此刻,在重重岩壁的重压之下,仿佛还存在着另一种黑暗,那是一种他所不熟悉的黑暗。
黑暗之王。
这个莫明其妙的词跳到了他的脑中。
如果黑暗中还有什么东西呢?黑暗中还隐藏着盘瓠大神某个饥饿的看门者呢……
“是的,幽灵故事已经到处流传开来。
你知道,在地底下,这样的故事从来都不缺。
”火掌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
“我不相信幽灵。
”熊悚冒着火气说。
火掌耸了耸肩膀:“我也不信。
”
“那就应该有更简单的解释!”河络王怒吼道。
“嘘——”火掌舒剌猛地站住了脚,竖起了耳朵。
熊悚虽然还在火头上,也侧耳倾听,他虽脾气暴躁,但可不是莽撞行事的人。
哗啦啦的瀑布声里,似乎混杂着朦胧的鼓声。
突然间,这个本来就昏沉的黑暗地底变得更阴沉了。
“这是什么声音?”他愕然地问。
“听起来像是沙虫交配的声音。
”火掌舒剌闷闷地说。
没错,那听起来像是公沙虫在交配时节,用附肢敲打下腹部发出的求爱信号。
只是……他从不知道它们发出的声响会这么大。
“把灯灭了。
”他粗暴地要求说。
他们在黑暗中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只听得到岩浆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在岩壁后面流动的声音,隔了不久,果然看到了脚下的岩壁上有些地方发出淡淡的荧光——它们连成一道断断续续又极长的痕迹,一直通往深渊深处。
熊悚伸手去摸了摸,手指头沾上了滑腻腻的黏液,也发出光来。
“你怎么看?”火掌舒剌问。
熊悚点了点头:“沙虫的黏液!”
沙虫是河络的盘中餐,它们体格庞大,有河络的四五抱那么粗,咽喉几乎和身子一般粗,里面长着密密麻麻一圈圈针状的利齿,却没有什么攻击力。
被驯服的沙虫被大量圈养在河络的领地里,为河络提供美味的食物。
成年以后,沙虫皮会变得又黑又光滑,但通常它们会在成年之间就被屠宰完毕——在那之前,幼虫肉质松软,行动缓慢,蠕动起来就好像慢悠悠移动的半透明的肉山,跳动的器脏都清晰可见。
可是如果地底深处还有他们闻所未闻的格外庞大的沙虫呢?
“那就难说了。
”火掌舒剌擦了擦额头,从腰里掏出他的铜烟锅,“还记得那些偷溜到大灰环里探险的小孩吗?他们从地下带回来一只巨大的虎天牛,几乎毁了半个市场,最后那东西掉到熔岩洞眼里烧死了。
”
“虎天牛不该超过胳膊肘长。
”夫环熊悚阴沉着脸说。
“实际上,超过手掌长度的就很少见了,胳膊肘长的虎天牛在雷眼山历史上只听说过一次。
”火掌舒剌点着了他的烟袋抽了起来,“或许这条路上的矿脉不适合开挖,我们应该尽早收手。
”
他又一次听到了黑暗深处传来的隆隆鼓声。
他不喜欢这声音,这声音好像一个庞大的心脏,隐藏在灰雾编织成的身体里跳动。
“胡说!”夫环熊悚怒斥道。
他把手伸到腰带上的一个小收纳袋里,捏着一粒小石子。
那是早先一名迷途的小孩从地下深处带上来的墨晶原矿,品质绝佳,远超过火环城历史上挖掘到的最好矿石,它所蕴藏的星辰力量,就连见多识广的铁大师也赞叹不已。
墨晶石让河络族得到神的祝福,是他们最重要的矿石资源,它们能使河络的那些机械将风得到充足的能量,也能使种种法术运行流畅——同时,它们也能让其他的生物饱汲星辰之力,发育得格外庞大。
重新开采墨晶石矿,就能拯救这座垂死的矿工城。
它们就在自己的脚下。
他们却完全不理解这一点。
愤怒猛地扭曲了河络王的面孔。
“我要它们,”他身子前倾,朝向矿工,暴戾地叫道,“听明白了吗?我要它们,而且我一定要得到!”
火掌舒剌,这位火环城中的顶级矿工,露出难色:“可是夜盐……这么大规模的行动,需要阿络卡和苏行大会的批准……”
“那就瞒住她!”熊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火掌说。
火掌的神情有点儿尴尬,还带着点儿怜悯,好像看一个傻瓜似的看着熊悚。
熊悚立刻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怒火猛地从他胸口腾起:“你这个懦夫!
你背叛了……”
“别责怪舒剌。
”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怒喝。
一个苗条的身形从道路另一头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阿络卡夜盐。
他们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简直就是地底世界的两极。
熊悚的头发又粗又短,落满粉尘;夜盐则眼睛甜蜜,妖娆诱人。
熊悚赤裸着上身,肩膀上的汗把黑色的粉尘冲刷出一道道的小沟;夜盐奢华的丝绸衣服上绣着紫色的飞鸟,一尘不染。
熊悚的外壳粗糙坚硬,黝黑而笨重;夜盐则是从炉火中跳出的精灵,轻灵小巧……可他们之间的对抗却绝对比外表看起来更悬殊。
“我早就到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矿大师不可能不通知我。
夫环大人,为何要越过禁线,到熊洞道之下挖掘,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我也在等着你的解释!”熊悚怒气冲冲地踏前一步,“……你曾经说火环城地下的矿脉已经全部枯竭,但这是谎话,谎话……它们只不过埋藏在更深的地下,只要找到矿脉,就可以拯救我们的地下城!”
“能拯救我们多久?”夜盐的声音冰冷如水,“看清现实吧,夫环大人,何不考虑换一种生活方式?”
“娘儿们的生活方式吗?”
夜盐没有理会夫环的用词不恭:“我的搜寻队即刻出发,等我们找到其他适合生活的地方,你们会改变主意的。
”
“要穿过河络边界吗?”熊悚讽嘲地问。
“要穿过。
”
“或许,你还打算越过初始石像吧?”“有必要的话。
”夜盐正色说。
熊悚火冒三丈:“万铁之神在上!那是我们的先祖和真神在初始石像脚下立的契约——人族往西,河络向东。
除了那些远游的河络,我们永远也不应该踏过初始石像。
异族已经玷污了西边的大地和矿藏,河络不可能在那样的土地上生活——真神在上,这是背叛,你的主意也出得太轻巧了,老罗达在她的坟墓里也会翻身的!”
夜盐的眼睛刷的一下变得格外明亮:“夫环大人,留下来只有困死一途,这你十分清楚,我的命令说得很明确,不允许再往下开采了!”
“这是疯话,比糊涂布卡的话还不靠谱!火环城已经步入死亡了!你却什么都不知道……”夫环气势汹汹地向阿络卡逼近,好像一块磐石逼向小小的鸟卵。
火掌握紧手里的铁镐,但这不是外敌入侵,是最有威权的夫环和代表着神之意志的阿络卡。
他们发生了冲突,他该站在哪一边?
河络王在最后时刻站住了脚,硕大的泪珠突然从这个久经风霜的老夫环的眼眶里滚落出来:“这座城市历代相传,我们祖先的骨骸埋藏在此,我们的子孙在这里出生。
”
他突然跪了下来,伸手哀求对面这位娇小的女性:“别让我们承认失败,别让火环城毁灭在我们手里!”
矿大师当场震惊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夫环服软。
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开口恳求时,那副神情足可打动任何一副铁石心肠,但夜盐却不为所动:“夫环,你不能忘记了,神的恩赐是有限的。
”
夫环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半蹲起身:“我知道你不会改变主意——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再重复一遍,在我回来之前,绝不允许任何新的发掘,试探性的也不行,这是神的意旨!”
“好,我答应!”熊悚说,他放下胳膊的时候,拳头捏得嘎巴作响,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悲伤的目光如此深邃。
他猛地旋转身,大踏步朝外走去,几乎把栈道边缘站着的几名矿工挤到了岩壁下。
3
一只两尺来长的草原地蜥嘴里叼了个什么东西,唰的一声从沙蛤的脚背上跳过,轻轻巧巧地落到了隧道边堆成一堆的石头螭首上,回过头来用凶狠的黄色眼睛盯着沙蛤看。
“小哎?”沙蛤愣了一下。
他认识这只蜥蜴。
作为一只长脚蜥来说,小哎实在是太呆了,而且什么都能吃,甲虫、耗子、蜗牛、莴苣,就连沙蛤也怀疑过它根本就不是一只蜥蜴,而是某只婪蛇伪装成的宠物。
“小哎,你在这儿干什么?喂,你嘴里叼着什么啊?”沙蛤说着蹲下身子,“你又偷谁家的甲虫了?天哪,这是不对的,快吐出来给我。
”
“我!”那只蜥蜴不服气地叫道。
这些地蜥据说来自遥远的北陆草原,它们懂得一些简短的词组,或许只是鹦鹉学舌,或许,它们真的能明白一些字句的意思。
可是随同地蜥传到河络领地的还有一句蛮族谚语:不能相信一只蜥蜴,就像不能相信风和女人。
沙蛤犹豫了一下,一把按住那只淡黄色蜥蜴的脖子。
小哎发出威胁的呼噜声,又是蹬腿又是甩脖子,还从嘴里龇出锋利的三角形的牙齿,但沙蛤还是把大甲虫从它嘴里掏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害怕和其他河络打交道,但是在动物面前他就不那么紧张了。
那只拳头大小的独角仙还活着,一只铜管套在它的独角上。
“没准儿它正在工作,正在送一封重要的信呢!你会坏了送信人的大事!”沙蛤责备地对蜥蜴说。
“坏了事!”小哎恨恨地回复说。
沙蛤还在琢磨那是谁家的甲虫,猛地听到皮凉鞋噼里啪啦的声音,他还不及转身,皮凉鞋的主人已经一头撞到沙蛤身上。
他们一起向前摔去,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沙蛤捂住头爬了起来,心中暗自悔恨,既然小哎到场,早该猜到它的主人就在附近,他应该更加警醒一点儿。
果然,那名把他撞倒的女孩猛地跳起身来,指着沙蛤喊道:“啊哈,你完了,你把射牙大婶的甲虫压死了。
赔。
”
沙蛤低头看着映在胸口上的一摊红色碎酱,暗地里叫了声苦,浑身冰凉。
女孩长胳膊长腿,一头长发,梳着双丫鬓,看上去意气风发,正是火环城里出了名的野姑娘师夷。
她个子出奇地高挑,明显地高出了其他河络少年一大截。
她的身上有着太多的谜,其他的孩子甚至记不清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火环城里的,有孩子说她根本就不是在河童殿出生的,在他们的记忆形成之前的某个夜晚,她从外面被抱到了保姆的怀里,也许她就不是火环城的河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