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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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斋还有大量的批语是对曹雪芹的艺术手法进行分析,使用了很多独特的词汇,有的被我不断重复,如“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再比如“一树千枝,一源万派,无意随手,伏脉千里”;还说曹雪芹使用了“倒食甘蔗法”,渐入佳境。
会吃甘蔗的人是从梢吃起,越到底下越甜。
在第一回的批语里,脂砚斋有一个对曹雪芹艺术手法的总概括:“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照,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至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傅粉、千皴万染诸奇??”第二十七回又说:“《石头记》用截法、岔法、突然法、伏线法、由近渐远法、将繁改简法、重作轻抹法、虚稿实应法,种种诸法,总在人意料之外,总不见一丝牵强,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是也。
”请注意,里面有许多其实是中国画技法的专业语汇,可见曹雪芹和脂砚斋本身一定都擅绘画。
脂砚斋还善于巧引诗词来借喻曹雪芹写作技法的高妙,前面我引过“柳藏鹦鹉语方知”,类似的还很多,如“五尺墙头遮不得,留将一半与人看”、“日暮倚庐仍怅望”、“隔花人远天涯近”、“一鸟不鸣山更幽”??有时又借用俗谚:“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人若改常,非病即亡”、“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人在气中忘气,鱼在水中忘水”等等。
脂砚斋有时会把现成的词语和自己独创的形容词混合运用,比如第四十六回写到鸳鸯抗婚,鸳鸯在急难中提到一起度过许多岁月的姊妹们,在那个地方,脂砚斋就批道:“余按此一算,亦是十二钗,真镜中花,水中月,云中豹,林中之鸟,穴中之鼠,无数可考,无人可指,有迹可寻,有形可据,九曲八折,远响近影,迷离烟灼,纵横隐现,千奇百怪,眩目移神,现千手千眼大游戏法也!”当然,对于想知道曹雪芹在八十回后迷失的文稿里究竟写了些什么的人们来说,脂砚斋批语里对八十回情节内容的不少引用、透露和逗漏,至为宝贵。
前面我已经讲到不少,这里再强调一处:第十九回写宝玉在宁国府里“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就想摆脱,想出去玩儿,他的小厮焙茗就偷偷带着他去了袭人家。
袭人当时回家过年,见他来了以后大出意料,也大为欢喜,就热情招待他。
在这个过程当中,袭人就想找点东西给宝玉吃,可是,“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可见宝玉平常多么娇贵,当时袭人家已经不穷了,小康了,过年炕桌上摆满了吃的,可是袭人觉得哪样也不能给他吃。
这个地方,脂砚斋就有一个批语:“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
”这就透露出来,八十回后宝玉会沦落到那样穷困潦倒的地步。
当然,脂砚斋在批语里面也有一些很异常的文笔。
比如记载这部书“被借阅者迷失”,还有一次是记下“索书甚急”。
这些记载从语气上看,有难言之隐。
我们由此可以推测出,这部书稿的命运是非常坎坷的。
有人借去一些文稿读了以后就不还了,如果是粗心大意倒也罢了,后来又有人索书甚急,这是干什么呀?这就使我们想到了文字狱,想到了文字狱的阴影。
曹雪芹和脂砚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写作和编辑的。
在批语里面,脂砚斋记载了曹雪芹的去世。
在第一回的批语里面有这样的句子:“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
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
余尝哭芹,泪亦待尽??”这就更说明他们俩的关系非常亲密,不是一般的编辑者,不是一般的批书者,他们根本就生活在一起。
这里写下的壬午年,是乾隆二十七年,因为阴历和阳历总要错位,壬午年前面数月按阳历算,是公历1762年,但壬午除夕,则已是公历1763年。
有的专家经过严密考证认为,这条批语因为是很多年后写下的,脂砚斋误记了,曹雪芹应该是癸未年除夕去世的。
曹雪芹究竟是乾隆朝代的那个壬午年除夕去世的呢?还是癸未年除夕去世的呢?换句话说,究竟是公历1763年去世的呢?还是1764年去世的呢?学术界对此有争议。
我们不去讨论这个问题,反正相差只在一年之间。
我们要记住的是:曹雪芹去世以后,脂砚斋还继续活着,并且还在翻阅曹雪芹的遗稿――也是自己先前的抄阅评点的定本,在上面不断增添一些新的批语。
读者们一定注意到了,我用了这么多篇幅介绍脂砚斋,可是一直避免使用“他”或“她”的代称,因为,要确定脂砚斋是谁,特别是要说明其人就是史湘云的原型,首先必须弄清性别。
那么,脂砚斋究竟是男是女呢?在《红楼梦》第二十回和第二十一回之间有一首诗,它前面有一句话:“有客题《红楼梦》一律,失其姓氏,惟见其诗意骇警,故录于斯。
”脂砚斋不说是自己写的,说是别人写的,自己只是把它记录在那里。
其实这首诗很可能就是脂砚斋自己写的,因为诗里提到了“脂砚”,不便于“自我供认”。
这首诗是这样的:“自执金戈又执矛,自相戕戮自张罗。
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风闲月枉吟哦。
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这首诗的内容,我曾在前面的讲座里分析过,这里不重复分析了。
我在这里只是再次提醒大家注意:它模糊了小说文本和小说之外的界限,把“茜纱公子”和“脂砚先生”并举。
我曾经指出来,脂砚斋应该是一个女性,有人跟我争论,说这里面分明写的是“脂砚先生”呀,“先生”就只能是男性。
其实在古代,对自己所尊敬的女性称先生是可以的。
唐朝大诗人王维迷恋道教,对有道行的道士特别崇敬,他写有《赠东焦师》诗,头两句是:“先生千岁(一作载)余,五遍曾居。
”那么焦师是男道士还是女道士呢?她是盛唐时期著名的女道士,当时许多大诗人都崇敬她,为她写诗,大诗人李白也写有赠她的诗,李白的《赠嵩山焦师》一诗前面有序,头几句就是:“嵩丘有神人焦师,不知何许妇人也。
又云生于齐、梁时,其年貌可称五六十。
”可见古人有称女性为“先生”的先例。
虽然在过去有称女士为先生的例子,特别是称有学问的女士,可是毕竟“先生”有两解,你还是可以认为“脂砚先生”就是男的。
好在有古本《红楼梦》可查,如果你读的是甲戌本,你就会发现,它有凡例――凡例是全书开始时候的一段文字,应视为正文,凡例里有一首诗:“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第二十回和第二十一回之间那首“客题诗”和这首“凡例诗”,二者的亲缘关系非常清楚,那首诗里面出现了两个人物,一个是茜纱公子,一个是脂砚先生;这首诗里面也有两个人物,一个是红袖,一个是情痴。
情痴与茜纱公子对应,红袖与脂砚先生对应,而红袖是女性的符码,当无异议。
所以说,脂砚斋是一个女性,我们可以初步把她肯定下来。
通读脂砚斋批语,许多批语都明显是女性口吻;有的是中性口吻,男女都可以那么说;少数批语分明是男性口吻。
我们现在看一看,有哪些批语可以证明脂砚斋是女性,而且不是一个一般的女性。
比如说第二十六回有这样一条批语:“玉兄若见此批,必曰:‘老货!他处处不放松,可恨可恨!’回思将余比作钗、颦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
”当时他们两个年纪虽然不是很大,但是白了少年头。
而且,那个时代,人寿命也比较短,人过了三十就过了半生了,所以互相之间开玩笑,作者可能就称这个批书者为老货,这个老货是男是女呢?这个老货自己就说清楚了,曹雪芹“将余比作钗、颦乃一知己”,能够和宝钗、颦儿――就是黛玉――相提并论的“知己”,从书里看,只能是史湘云啊!脂砚斋在另一条批语里说:“一部大书起是梦??故‘红楼梦’也,余今批评,亦在梦中,特为梦中之人,特作此一大梦也。
”她坦白自己是“梦中人”,也就是作为一个人物原型,构成了书里的一个角色。
第三十八回贾母在藕香榭回想起史家当年有一个枕霞阁,在前面讲座里我已经发表了看法,就是小说里贾母和湘云那个史家的生活原型就是康熙朝苏州织造李煦家,贾母原型是李煦的妹妹,湘云原型是李煦侄女,那么在书里这个地方脂砚斋就写下这样的批语:“看他忽用贾母数语,闲闲又补出此书之前,似已有一部《十二钗》一般,令人遥忆不能一见!余则将欲补出《枕霞阁中十二钗》来,岂不又添一部新书?”试想,如果脂砚斋原型跟贾母原型不属于同一家族,她怎么会有补出《枕霞阁十二钗》的念头?怎么会具备那样的素材、拥有那样的能力?
甲戌本上还有这样的“泪笔”,就是在曹雪芹去世以后,脂砚斋继续加批语,含泪执笔说:“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一芹一脂”,这就是夫妻关系了,“余二人”这种称谓,就说明不但是女性,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