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音调，回环往复，无穷无尽。
如此的熟悉，仿佛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了无数年。
多么奇怪的歌谣啊&hellip&hellip仲夏怎么会有雪呢？夏季里的雪，没有落到地上就会融吧？暗夜消融的雪，不被任何人看见，短暂得就像是&hellip&hellip爱。
他隐约间觉得这个歌声非常熟悉，竟仿佛是在他的灵魂里唱了千百年。
循着声音看去，他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
她用一条白练把自己高高地挂在了屋檐下，长发如瀑垂落，在风里微微散开，飞舞。
再仔细看去，她后背上居然有一个窟窿，整个身体只剩下一个空壳。
风从西海来，穿过她空空的身体，发出奇特的声音，彷佛一个美丽无比的风铃。
她的一身白衣被吹得凌空飞舞，宛如肩后长出了一对翅膀。
白练束着咽喉，她被吊在那里，随风摇摆，却在轻声地唱着歌，声音空灵而美妙，彷佛云中的妙音鸟。
他在檐下抬头看着，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这个女子的声音是如此熟悉&hellip&hellip到底是谁？不等他想起，一阵风吹来，被白练悬着的女子忽地凌空而起，飘飞向了空中──衣裾在她身后猎猎飞舞，忽然间，竟幻化成了一对雪白的翅膀！
她背生双翼，被风吹向了天宇，渐渐越飞越高。
&ldquo紫烟！&rdquo那一瞬，他认出她来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ldquo别走！&rdquo
那个飞去的女子凌空转过了身，回首望着他微笑。
她有着紫色的眼眸和纯净的笑，眼角弯弯，嘴角弯弯，酒窝里盛满了笑意。
然而那种笑容却是诡异的：没有喜悦，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宛如用画笔描上去一样僵硬而冰冷。
忽然间，一道光芒笼罩了天地，在令人目眩的光里她忽然消失了，有一只白鸟从光芒里飞起，展翅扑簌簌地飞向天宇。
&ldquo别走！&rdquo他用尽全力伸手去抓，&ldquo等等我！&rdquo
他不顾一切地追逐着那只白鸟，在它即将展翅飞向天空时，终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它！
&ldquo紫烟！&rdquo他失声喊，欣喜若狂。
──抓住了！他抓住她了！她再也不能离开了！他可以把她带回家去，等回到了碧落海，她就再也无法飞走了，他们就可以一生一世的在一起了！
然而，刚奔出不远，他忽然觉得手心里的东西渐渐冷下来，彷佛捏着一块冰。
怎么了？他全身一震，惊骇万分──带着极端的忐忑，小心地将手指松开了一线，往里看了一眼。
那一瞬，彷佛一桶冷水从顶心泼下，让他僵硬在了那里。
那只白鸟的双翼已经折断，零落的白羽掉了一地。
它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平躺在他冰冷的手心里，头颈折了下来，无声地垂着，一动不动。
&ldquo紫烟？&rdquo他喃喃低声，语音颤栗，&ldquo紫烟！&rdquo
他跪在地上，用颤抖的手去捧起那只死去的鸟。
是的，他握得太紧了&hellip&hellip因为太想太想留住她，却反而亲手扼杀了她！
紫烟&hellip&hellip紫烟！
他伏在地上崩溃般地痛哭，手心忽地传来剧烈的刺痛──他低下头，震惊地看到自己的右手上，居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命轮！
强烈不安令他拼命地去擦着掌心的皮肤，试图将那个诡异的刻印抹去。
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甚至揉破了皮肤沁出了鲜血，那个奇特的符号还是烙印一样地留在他的掌心里，依旧毫不受干扰地缓缓转着。
&ldquo这、这是什么？&rdquo他几乎发狂，&ldquo这是什么！&rdquo
&ldquo这是命轮啊&hellip&hellip溯光。
&rdquo耳边忽然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低回委婉，&ldquo它已经开始转动了。
它一直都在转动──你我都在其中呢。
&rdquo
&ldquo谁？&rdquo他霍然一惊，抬起头，&ldquo是谁？&rdquo
没有人。
唯有那只死去的白鸟躺在他灼热的掌心，冰冷而僵硬。
&ldquo醒来呀&hellip&hellip溯光！&rdquo那个声音对他说，&ldquo已经一百多年了，别继续做梦了。
&rdquo
&ldquo紫烟！&rdquo他一惊，站起身来茫然四顾：&ldquo你&hellip&hellip你在哪里？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别躲着我了&hellip&hellip求求你！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曾离开！&rdquo
他重新开始奔跑，然而却不知道那个声音到底来自何方。
他茫无目的地跑着，渐渐迷失在空白一片的天地间。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了一声遥遥的梵唱──
&ldquo咄！苦海无边，迷航知返！&rdquo
那是孔雀当头棒喝的声音，如滚滚春雷炸响耳际。
他霍然惊醒过来，冷汗湿透了重甲，一把握住了身边的剑：&ldquo紫烟！&rdquo
辟天剑不知何时已经弹出了剑鞘，剑柄上那一颗明珠闪着黯淡微弱的光芒，淡紫温润，彷佛一滴泪水。
他只看了一眼，便烫伤般地移开了视线。
&ldquo紫烟，刚才是你么？&rdquo他低声，颤栗地用手指轻抚，&ldquo是你来梦里和我相见么？&rdquo
&ldquo他娘的，和剑说话的人都是疯子！&rdquo斜刺里忽地有人冷冷道。
木鱼停止，孔雀的声音从石窟深处远远传出，&ldquo龙，别傻了！都上百年了，你还是醒醒罢！&rdquo
&ldquo闭嘴！&rdquo他忽地站起来，心里耐不住的愤怒与烦躁。
&ldquo呵。
&rdquo孔雀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ldquo那你继续发梦吧！&rdquo
旅人拄着剑踉跄地站起来，来到石窟最深处，在那一眼泉水里拼命擦洗着自己的左手，一直到皮肤出血。
然而即使是冰冷而洁净的水也始终无法洗去那个金色的烙印，更无法洗去梦里那种如影随形的罪恶感。
他颓然跪倒在水边，忽然间爆发似地低喊了一声，忽地从水里抬起了漆黑的长剑。
啪的一声钝响，是利器重重抽在血肉上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飞溅的水花濡湿了他苍白的脸。
跪在水里的人紧咬着嘴唇，眼里涌动着压抑的光，狠狠用长剑抽打着自己的背。
他下手很重，背上衣衫转瞬纵横碎裂开来，血从淤青的伤痕下沁出。
然而他却一声不吭地承受着，用辟天剑毫不留情地抽打着自己的背，紧紧咬着牙。
一直到抽打了上百下，整个背部布满血，他眼里那种可怕的光才熄灭下去，将头埋入冰冷的水下，一动不动。
血溅满了漆黑的剑鞘，也溅上了那一粒明珠。
等他将头重新抬起的时候，却正看到孔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水池的台阶上，默默地看着他。
&ldquo原来你背上的伤并不是干裂的痕迹啊&hellip&hellip如今好一点了么？&rdquo僧侣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惊诧，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ldquo不过，你不必掩饰。
通过肉体的痛苦来令灵魂解脱，其实也是苦修的一种方式。
&rdquo
旅人没有说话，只是用泉水洗清辟天长剑，手指还在微微颤栗。
&ldquo做一个杀人者，很痛苦吧？&rdquo孔雀叹了口气，&ldquo特别是你这样本性善良的人。
&rdquo
旅人冰冷的手划过漆黑冰冷的剑和温润的明珠──是的，怎么能不痛苦呢？他本以为从杀掉紫烟开始，自己的心便已经彻底的化为齑粉，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
然而他低估了灵魂挣扎的时间长度。
这一百多年来，每次杀一个人，那些无辜者最后的眼神却依旧能令他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深刻的罪恶感如附骨之蛆一般无法甩脱。
昨夜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也是因为那个新死在自己手上的萨仁琪琪格公主吧？
那个大漠公主，原本应该是一个多么娇贵美丽的少女，受宠，幸福，深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然而，一切都在他的手下化为冰冷的碎片。
&ldquo孔雀&hellip&hellip&rdquo他跪在水里，沉默许久，只低低说了两个字，又顿住了。
&ldquo嗯？&rdquo僧人回答。
&ldquo&hellip&hellip&rdquo旅人的手微微一震，沉默了很久，才问，&ldquo值得么？&rdquo
他并没有说别的，然而同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ldquo龙，我们是暗夜里的行者，不被世间所见。
但我们所做的一切，绝不会是白白的牺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