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赤炎之瞳 第八章 别后相思空一水(4/5)
茫水面向着叶城方向疾奔时,远处的芦苇荡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穆先生隐身在长长的枯草里,望着殷夜来头也不回地奔向南方,眼里露出了雪亮的光芒。
果然,一切都如自己的计划。
她毕竟还是不能无动于衷&mdash&mdash只是一封薄薄的信,就让重获自由的女人心甘情愿地离开阔别的家人,不惜一切返身回到了龙潭虎穴,为那个男人赴汤蹈火。
这些女人,无论有着怎样的美貌和身手,毕竟都是太容易为感情冲昏头了啊&hellip&hellip
穆先生挥了挥手,伏在青水两岸的人迅速撤退,追随殷夜来的方向而去。
在双方对垒,势均力敌局面错综复杂时,他们这一方需要走一步险棋。
而殷夜来至今秘而不宣的身份和猝不及防的出现,或许会倾覆整个微妙摇晃中的天平&mdash&mdash深宫险恶,诸方博弈,忽然出现在棋盘上的她,将她成为一颗谁都料想不到的&ldquo变子&rdquo。
既然白帅不愿携剑入宫,那么,自己便必须设法给他递上一把利剑!
这种手段当然见不得光,或许还会冒着擅自作主被斩首的危险。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光就有影,成就霸业,哪里只能靠一些光明正大的手段呢?而且,为了让白帅君临天下、成为云荒之主,这些小小的牺牲全都是微不足道的。
穆先生看着殷夜来运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ldquo怎么,先生似乎有些难过?&rdquo旁边有人说了一句,芦苇簌簌分开,一只快艇撑了出来,舟上是一个年轻人,&ldquo您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个女人么?&rdquo
&ldquo不,你错了,&rdquo穆先生摇了摇头,眼里掠过冷光,淡淡,&ldquo不能说我对她怀有任何私人的憎恶。
不过我希望白帅能成为一个无懈可击、没有弱点的霸主&mdash&mdash而只有把她除去,白帅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rdquo
&ldquo说到底,先生还是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祸害。
不过骏音统领也不喜欢她。
&rdquo那个在芦苇荡中驾舟接应的年轻人笑了一声,&ldquo我们都觉得这个女人太麻烦了,身处青楼却不知道安份守己&mdash&mdash如果换了是统领,早就把这样爱惹事生非的女人给踹了。
&rdquo
统领十万骁骑军的骏音将军是青族人,出身高贵,性格倜傥风流,洒脱不羁,是和沉默寡言的白帅完全相反的另一类人。
昔年在西海上两人曾并肩和冰夷作战,结成了刎颈之交。
后来骏音调回大陆执掌骁骑军,白墨宸则继续留在了西海前线。
两人虽然从此分道扬镳,但骏音依旧对白帅推崇倍至。
独独在这一点上,他却持反对态度&mdash&mdash男儿到死心如铁,为区区一介青楼女子羁绊,实在是辱没了天下名将的风范。
&ldquo是么?&rdquo穆先生笑了一笑:&ldquo我和你们统领真是听所见略同。
&rdquo
&ldquo不过,&rdquo驾舟的年轻人看着殷夜来的背影,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敬佩,&ldquo我还真没想到这个女人有那么好的身手!这真是太令人吃惊了。
&rdquo
&ldquo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她和白帅的事,并非外人能想象。
&rdquo穆先生看着消失在天地间的那个女子背影,眼神中掠过微微的一丝悲凉,叹了口气,&ldquo不过,无论如何,骏音统领可以放心&mdash&mdash她这一去,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rdquo
&ldquo哦?&rdquo驾舟的年轻人微微一惊。
&ldquo她最近几年身体很差,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独闯龙潭虎穴。
这一点,我估计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rdquo穆先生叹了口气,喃喃,&ldquo这个女人对白帅居然是有真心的&hellip&hellip想到这一点,我有点难过。
&rdquo
&ldquo真心?&rdquo驾舟的年轻人愕然,&ldquo一个青楼女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阿芒,你还是太年轻了。
&rdquo穆先生笑了一下,&ldquo还不了解男女之间的事。
&rdquo
那个叫阿芒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嘀咕:&ldquo先生不也没老婆?&rdquo
&ldquo年轻的时候有过。
父母帮忙娶的,很漂亮。
&rdquo穆先生淡淡道,看着远处,&ldquo我们新婚不足一年,我就被上司充军西海&mdash&mdash听说我离开不满半年她就有了新的相好,打掉了腹中属于我的孩子,跟人跑了。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阿芒说不出话来,神色有些尴尬。
作为骏音统领的贴身随从,多年来他和这位潜伏在叶城的白帅首席幕僚打过不少交道&mdash&mdash在他的记忆里,这个老谋深算的青衣文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多智近乎妖,城府极深,冷静缜密如一块铁板。
今天忽然说出这些,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ldquo后来呢?&rdquo他不知道怎么接对方的话,讷讷。
&ldquo后来?没有后来。
&rdquo穆先生淡淡,&ldquo后来我就不再相信女人了。
&rdquo
阿芒停顿了片刻,知道对方不愿意再说下去。
但毕竟是年轻人,还是忍不住不知好歹地问了一句,&ldquo那&hellip&hellip先生发迹后,她回来找你了么?&rdquo
&ldquo没有,&rdquo穆先生笑了一声,&ldquo覆水难收,她早已弃我如鄙履。
反而是我去找过她。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阿芒抓了抓脑袋,不知说什么好,&ldquo那最后&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她死了。
&rdquo穆先生冷冷回答,&ldquo连同那个奸夫。
&rdquo
&ldquo什么?&rdquo年轻人失声。
&ldquo当然是我杀了他们。
其实我不在意她红杏出墙,毕竟我从来不指望女人能忠贞可靠&mdash&mdash但她不该杀了我的孩子!&rdquo穆先生冷冷,语气肃杀,&ldquo杀人要偿命,这是规矩。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阿亡愕然地看着这个冷峭清瘦的中年谋士,对方负手站在那里,一身青衣在江水上翻飞,如一只青色的孤独的老鹤&mdash&mdash那一瞬,年轻人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可怕的力量,让人觉得心底森冷异常。
&ldquo我们中州人有一句古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是所有男人都渴望完成的人生目标。
&rdquo穆先生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黯然,&ldquo我没有家。
在这方面,实在是很失败啊&hellip&hellip我没有白帅那么好的运气,我一生都没有遇到过肯为我出生入死的女人。
&rdquo
他笑了一笑,低声:&ldquo如今我跳过了中间的那一步,只期待最后的结局&mdash&mdash治国,平天下。
白帅是我的恩人,我会竭尽全力地把他推上最高处,绝不能让任何人击倒他!&rdquo
这一句阿芒听得懂,眼里顿时也放出光来:&ldquo才!&rdquo
&ldquo返回西海的密使已经连夜出发,骁骑军那边是否已经开始秘密调集人手了?&rdquo感慨只发了一瞬,穆先生拂了拂衣襟,转身登舟,&ldquo我们的时间不多。
白帅进京已经快一天了,估计帝都里那些人的耐心要耗尽了&mdash&mdash快,我们立刻去和骏音统领会合!&rdquo
&ldquo是。
&rdquo小舟上的年轻人肃然回答,抬起右手按住左肩,&ldquo骁骑军誓死效忠白帅!&rdquo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邦。
故邦不可见兮,
沧浪浩荡!
葬我于海波之上兮,
去彼云荒。
故国无处归兮,
永无或忘!
天莽莽兮海茫茫,
国有殇兮日无光。
魂归来兮,且莫彷徨!
在遥远的西海上,有歌咏如潮。
那是一群素衣的人们,在面向大海的东方唱着挽歌,哀悼他们在海皇祭上被杀的同胞。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女子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双手合起,垂下眼睛领着众人唱着挽歌,面容哀伤而沉默&mdash&mdash
那是巫真织莺,元老院十巫之一。
数天前,消息传来,海皇祭后巫朗大人在叶城和镇国公慕容隽已经达成了重要的盟约。
如此说来,最后一块拼图也已经拼上了,万事俱备,他们接下来只等冰锥一下水,所有计划便要立即启动。
到时候一切如箭离弦,势如破竹。
她想着那些沉睡在地下的孩子们,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发髻。
她的发上插着一支精美的簪,打造成传统的婚庆式样,上面有龙凤等吉祥图案,是冰族人婚礼时用的结发簪子。
实物其实是一套,一共十二支,银镀金,掐丝工艺,是刚收到的聘礼&mdash&mdash她是个孤儿,所以羲铮父母送来聘礼的那一天,元老院除了秘密出使云荒的巫朗之外,所有长老都到场了,在供奉破军的大殿里见证了两个家族缔结婚约的一幕。
&mdash&mdash三日后,她便要和羲铮成亲了。
很多人都为此感到高兴,包括双方的长辈和元老院,他们觉得这是族里两个最优秀年轻人的结合,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可以成为楷模和佳话。
可是,她戴上那支结发簪,却觉得头顶上有刀仞的高山压下来,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ldquo魂归来兮,且莫彷徨!&rdquo
在所有人都已经停止的时候,只有她的声音还在持续,清凉而恍惚。
祭奠结束的时候,她听到了头顶远远的轰鸣声,仿佛巨大的鸟类在盘旋飞舞&mdash&mdash那是羲铮带着他的鲛人傀儡凝驾驶着风隼,在空明岛上空不断逡巡。
随着冰锥制造的接近尾声,这几天的警备又加强了,听说连出入船坞的人都要经过三次的搜身,而望舒也已经处于基本被隔离的情况下,不能见任何人了。
她想着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想着那个孩子气的少年,心里一阵绞痛。
&ldquo织莺?&rdquo忽然间,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威严的声音。
她惊觉回身,连忙行礼:&ldquo巫咸大人!&rdquo
须发苍白的老者手持权杖,穿过祈祷的人群来到她面前,眼神锐利而深远,看着脸色苍白惴惴不安的年轻女子&mdash&mdash织莺出身于典型冰族家庭,从小受到正规严格的训导,一贯是个谦卑而隐忍的女子,随时准备为了沧流和民族牺牲一切。
然而,最近随着婚期的临近,她神不守舍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
是因为即将远行,还是因为那个少年呢
&ldquo去看看望舒吧,&rdquo他忽然道,&ldquo你方才是不是想起了他?&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织莺猛然一颤,脸色无法控制地变了一下,&ldquo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要在我面前隐藏自己的心,织莺,&rdquo巫咸低沉地开口,&ldquo我是我的长辈,也是你领袖&mdash&mdash望舒对我们非常重要,这些年多亏你一直照看着他。
但你要始终记得,他是个异类,永远无法和我们真正的在一起。
&rdquo
织莺咬着嘴唇,手指微微颤抖。
&ldquo望舒是一个为了战争而诞生的孩子,他存在意义就是如此,&rdquo巫咸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间,&ldquo他无法成为一个普通的恋人、丈夫或者父亲。
这一切你应该早已知道&mdash&mdash你不该对他倾注了太多的感情,这非常危险。
&rdquo
&ldquo我知道。
&rdquo她终于轻声开口,&ldquo我一直知道。
&rdquo
&ldquo真的么?&rdquo巫咸蹙眉。
&ldquo是的,&rdquo织莺抬起头,看着冰族最高的领袖,合起手,&ldquo我知道他的命运从出生时便已经注定,我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他能活得开心一些。
&rdquo
&ldquo他从没有&lsquo活&rsquo过。
&rdquo巫咸叹了口气,&ldquo织莺,你的错误就在于此。
&rdquo
她如遇雷击,一瞬间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冷,说不出一句话。
&ldquo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快去看看望舒。
&rdquo巫咸陡然转了话锋,有些无奈,&ldquo听说他昨天忽然毫无预兆地又罢工了&mdash&mdash谁都不知道他抽了什么风,居然扔下了组装到一半的冰锥,说不见到你就不继续工作。
整整几千人都在等他。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织莺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昨天。
那是她和羲铮秘密下聘的时间,他是怎么感应到的?
&ldquo去看看他吧,织莺,&rdquo巫咸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不容抗辩,&ldquo你是唯一对他有控制力的人,让他赶紧把冰锥调试完毕,下水启航&mdash&mdash我们的人已经部署好了一切,空桑那边马上就要起大乱了,冰锥必须带着神之手出动,绝不能被拖住了后腿。
&rdquo
&ldquo是。
&rdquo她终于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句。
即将远航的冰锥,此刻正停在一间一百丈长、五十丈高的巨大棚子里,仿佛一个银白色的巨大梭子悬在空中。
这间军工坊的船坞位于沉沙群岛最优良的港口古丹港内,吃水深度可以达到三百丈,西海上的飓风和海潮都无法影响,一向是靖海军团专用的军港,同时也是制造新船只的所在。
为了制造冰锥,这里再度朝廷了扩建,容积扩大了三倍。
然而即便如此,此刻的船坞里还是显得拥挤不堪。
一块长达二十米的横板被吊了起来,铁索穿过棚顶的滑轮嘎吱响着,一直悬在半空,却无人理睬。
工匠们不知所措地站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将这一块横板拼装在哪个部分&mdash&mdash不知道为何,巫即大人昨天忽然发起了脾气,拂袖而去,扔下了这个烂摊子。
这一块被吊装到一半的横板,也只能这样颤巍巍地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