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 架子上的夜莺果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卡在了那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半天，才一本正经地说：&ldquo在任何情况之下，天神都不会用镣铐来束缚他所创造的人类；他使他们的生活经常发生变化，从而得到启发。

    &rdquo 望舒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织莺：&ldquo看到了吧？当你问了一些太复杂的、我没有设定过的问题的时候，它的&lsquo记忆&rsquo就紊乱了，只能随便从记得的那六百二十七句里面挑选一句回答你&mdash&mdash比如你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归云荒大陆？它可能会说&lsquo织莺最爱吃嘉禾&rsquo。

    这就是好玩的地方。

    &rdquo 他讨好地看着她，本以为能从她那里得到表扬，然而，当他看到织莺脸色依旧苍白，脸上也并无半点笑容的时候，少年不由得不安地沉默了。

     &ldquo怎么？你&hellip&hellip你不喜欢小莺？&rdquo望舒绞着手，有些紧张地问，&ldquo不喜欢么？&rdquo 不等织莺回答，显然这句话符合了记忆里的某一句，架子上的鸟儿忽然开口抢答：&ldquo不行，一定要喜欢啊！&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在此刻显得分外古怪，回荡在舱室里。

     织莺一直反常地沉默着，定定看着这只活灵活现、具有了人一样智慧的机械鸟，脸色惨白如死，双手颤抖着伸出，似乎想要去抓住那只夜莺，却又仿佛烫着一样缩了回来，颓然坐在了椅子上捂住了脸，喃喃，&ldquo你&hellip&hellip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一个东西来？！&rdquo &ldquo为什么不可以？&rdquo望舒满脸困惑，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ldquo你要出去很久，那些神之手又是一群疯子，我不能陪在你身边，怕你路上寂寞，所以就做了一个夜莺陪你说说话&hellip&hellip而且，你也快要生日了，难道我不该送你一个天下无双的礼物么？你叫织莺，它叫小莺，这不好么？&rdquo 织莺颤了一下，眼里忽然有泪水如雨而落，又怕外面的闾笛将军听见，只能拼命地捂着嘴，哭得全身颤抖：&ldquo可是&hellip&hellip可是&hellip&hellip你造出的这个东西不在军工坊军需物资名单上的东西，万一被元老院的人知道了，他们会，会&hellip&hellip&rdquo 元老院？望舒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她，仿佛似明白了什么，身子蓦地一震，眼神也变得复杂而痛苦，隐隐竟掠过一丝狰狞。

     停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反手关上了舱室的门。

     这是设计来给织莺休息睡卧用的舱室，密闭效果非常好，门一关，外面的一切声音便顿时远去，里面简直静谧得连掉一根绣花针都听得见。

    织莺无法压抑的啜泣在舱里回荡，小莺呆呆地站在架子上，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望舒看了哭泣的女子片刻，神色苦痛而阴沉，忽然走了过去，一把将那只架子上的夜莺抓起，右手灵巧地一扭一拉，顿时把夜莺的头颅拆卸了下来！ 织莺吃了一惊，失声低呼：&ldquo你做什么？&rdquo &ldquo既然你不喜欢，那么，它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rdquo望舒淡淡地说，随手将那只鸟儿拆得四分五裂。

     他动手很迅速，很快那只可怜的夜莺已经被肢解。

    贴了羽毛的空腔里密密地布满了各色机簧，正在嘀嗒地运行着。

    那是金属、火漆、水晶、木材综合组成的身体，没有丝毫的温度和生机。

     望舒捏着断了头的夜莺，在织莺面前将它细细肢解，一个个零件地摊开放在桌面上。

    仿佛是看着一场屠杀，织莺转过了头去，咬着嘴唇，微微颤抖。

     &ldquo够了！&rdquo终于，她忽然拍案而起，仿佛无法承受似地大喊，&ldquo别这样&hellip&hellip够了！&rdquo 望舒被她那样的语气震了一下&mdash&mdash在记忆中，织莺对待人和人一直都是素雅有礼的，亲切而温柔，从未有过丝毫情绪失控的时候，而这一次她竟像是被人逼到了绝境，胸口急剧地起伏着，脸色苍白地拼命克制住自己。

     &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他仿佛想问什么，又仿佛有些明白了过来。

     &ldquo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它了&mdash&mdash它会让你想起我，对么？&rdquo望舒将最后一个零件放在了桌子上，定定地看着她，开口，&ldquo在你们这些&lsquo人&rsquo的眼里，我和它其实是一样的&hellip&hellip都是冰冷的金属机械，是非我族类的怪物！是不是？&rdquo 仿佛被烫了一下，织莺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他。

     &ldquo你&hellip&hellip你说什么疯话！&rdquo她颤声低叱。

     &ldquo不，你说的才是疯话吧？&rdquo少年冷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吐出刀锋一样的话语，&ldquo作为一个机械人，我怎么可能会疯呢？&rdquo 织莺猛然站起，往前冲了一步，抓住他的衣襟，却觉得全身无力，又颓然坐回。

     他&hellip&hellip他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ldquo你不用再隐瞒，我什么都知道了。

    &rdquo望舒坐在她对面，淡淡地开口说着，一边伸出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mdash&mdash他的肌肤坚实如玉，白皙光洁，然而胸口居中却有一道几乎淡得看不见的白色印子，从锁骨一直笔直划到腹部。

     仿佛是留在玉上的一道刀痕。

     &ldquo看到了么？&rdquo他坦然道，&ldquo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rdquo 织莺不敢看他的身体，颤抖着别过了头去&mdash&mdash是的，五年前，在那个昏暗幽冷的地下军工坊里，在那个已经死去的天才机械师身边，她第一次见到了望舒。

    那个时候，那个少年也是像这样赤身裸体，什么都没有穿，就如刚诞生的婴儿，沉睡在一种奇特的培养液里。

     他的肌肤闪着奇特的色泽，和一般人类完全不同，细长的软管联通向他的五官，令他仿佛只是一个在水里睡去的人类。

     然而，当她俯下身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了他身体和常人的不同。

     &ldquo在你出嫁的那一夜，我被潜入的空桑刺客刺伤了小腿&mdash&mdash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受伤。

    &rdquo他看着她，冷静地一字一句叙述着，&ldquo这也令我我第一次注意到，原来我的肌肤底下的身体和别人似乎有所不同。

    所以，我解剖了自己。

    &rdquo 解剖？织莺的身子猛然晃动了一下，脸色煞白。

     望舒神色是钢铁一样的冷酷，慢慢说了下去：&ldquo我徒手撕开了那个伤口，看到了&hellip&hellip呵，你猜猜看，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自己小腿里，有三根交错的金属杆件！还有一些奇怪的胶状东西&mdash&mdash没有血，没有肉，也没有一切人类该有的东西！&rdquo 望舒的声音难以控制地颤栗了起来：&ldquo那一刻，我终于想起了那一卷被&lsquo父亲&rsquo临死时抓在手里的中州古卷，立刻去翻看了那一卷《列子》&mdash&mdash我看到了那一篇决定我命运的文字。

    &rdquo他顿了顿，低低冷笑了起来，&ldquo偃师造人&hellip&hellip哈，就是偃师造人！&rdquo[注1] 织莺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叹息，抬手绝望地掩住了脸。

     是的&hellip&hellip她怎么会忘记这个呢？自从在地下工坊深处发现了望舒，为了保持秘密，元老院下达了封口令，对外宣称望舒是天机公子的遗腹子，是一个天才的孩子&mdash&mdash然而，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制造者临死前手里握着的那个古卷，却居然透露出了最终的秘密！ 注1：《列子·汤问》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ldquo若与偕来者何人邪？&rdquo对曰：&ldquo臣之所造能倡者。

    &rdquo穆王惊视之，趣步俯仰，信人也。

    巧夫颌其颐，则歌合律；摔其手，则舞应节。

    千变万化，惟意所适。

    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

    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

    王大怒，立欲诛偃师。

    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

    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

    合会复如初见。

     &ldquo看来，我那个所谓的&lsquo父亲&rsquo，也是从偃师那里得到的灵感吧？&mdash&mdash连中州人都可以造出和人几乎一摸一样的偶人，以沧流帝国的机械水平，天机公子绝伦的才能，要复制一个也不难。

    &rdquo &ldquo于是&hellip&hellip就有了我，对么？&rdquo望舒喃喃，清秀的眉毛蹙起，&ldquo可是我想不通的一点是，即便&lsquo父亲&rsquo能完美地造出人的全部肌肉骨骼内脏血脉&mdash&mdash他又怎能赋予我一个人类才有的能思考的脑袋呢？这是怎么做到的？&rdquo 他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额头，有些失控地低声喊：&ldquo该死！如果没有这个东西，或许我也就不会像如今这样痛苦了！&rdquo &ldquo不，你不是&hellip&hellip&rdquo织莺虚弱地张了张口，想要分辩什么，然而望舒却抬起手摇了摇，打断了她：&ldquo不要对我说谎了，织莺&hellip&hellip这世上，即便是所有人都用谎言来回馈我，我却唯独不愿意听到从你嘴里说出同样的话。

    &rdquo &ldquo因为我已经剖开过自己的身体，看到了一切。

    &rdquo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沿着那一道痕迹轻轻划落，仿佛一个工匠剖析着一个机械。

     &ldquo在这个被&lsquo父亲&rsquo赋予的身体里，没有骨骼，没有血肉。

    有的，只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机簧和轴子，只是一个个冰冷的金属构件！&mdash&mdash啊&hellip&hellip织莺，我也知道了自己的腿为什么瘸：我左腿的三根杆件里有一根比其他的短了一寸，还残留着榫卯接口。

    &rdquo 说到这里，望舒忽然间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ldquo我研究了半天，才明白那分明是&lsquo父亲&rsquo在最后未能来得及完工就去世，所留下的半成品的缘故！哈哈哈&hellip&hellip是的，织莺！我只是一个机械偶人，而且，是个不完美的残次品！&rdquo 少年的狂笑声在密闭的舱室内回荡，疯狂而悲凉，他笑的如此失控，以至于全身又仿佛钟摆一样摇晃起来，微微地抽搐，双手紧紧铰在一起。

     &ldquo望舒！&rdquo她终于从喉咙里挣扎出了两个字，扑过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mdash&mdash泪水从她的眼里一滴滴落下来，打在他冰冷的肌肤上，&ldquo别这么说&hellip&hellip别这么说。

    &rdquo 看着她的眼睛，少年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ldquo哦，是的，我忘记自己不能太激动了&hellip&h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