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犹似故人归 (4/5)
的那一夜,她安眠在风后祠,住在昔日的房间里,回忆着少年时候的事情,听着窗外滔滔的黄河水声,睡得长久未有的安稳。
同样的声音她曾经在忘川里听到过,可此刻在黄河边听起来,却觉得完全换了一个心境。
或许,世上有忘川,便也有记川。
带走了残酷的记忆,却将另一段温暖遥远的记忆唤起。
第二天起来时,她感觉神清气爽,如同重归人世&mdash&mdash她想,从此后,自己的一生就此尘埃落定,在这风陵渡旁静静度过。
秋去冬来,白雪覆盖大地,层冰冻结河道。
从滇南归来,她身心交瘁,体质极差,腹中的孩子也几度危急,幸亏有师父在身边一直照顾着,才一次次地转危为安。
后面的日子过得安然,如同流水一样平静无波地过去。
日复一日,她也渐渐将过去遗忘。
次年三月,当春回大地的时候,她身体沉重,已将临盆。
那天师父从集市上回来,买了新鲜的荠菜和猪肉,给她包了一顿饺子。
昔年杀人无数的杀手之王双手沾满了面粉,如同一个温和慈祥的父辈,在厨下忙碌着。
她捧着一杯核桃露,在旁边看着,心里全是暖意。
等孩子出生,如此相依为命,便也是一生了。
那一天晚上,她却忽然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童年时那漫天泛滥的黄河水,滔滔而来,几乎将她灭顶。
阴霾一片的世界里,眼前只有一片无止境的浊黄,她抱着一片木板独自浮沉,饥饿、恐惧、无助,蔓延着包围了她。
有浮尸从身边漂过,她终于忍不住,抓住那具尸体,贪婪地啃噬。
血肉在牙齿之间撕裂,如此地美味,竟似世间珍馐。
忽然间,尸体睁开眼睛,竟然对她笑了一笑&mdash&mdash
&ldquo吃掉我,活下去。
迦陵频伽。
&rdquo
&ldquo重楼!&rdquo那一瞬,她失声惊呼,猝然醒来。
醒来的时候,外面有滔滔的水声,似是应和着梦里的黄河。
心口突突地跳着,腹中也有隐约的异动,似乎那个小小的胎儿也和她一起做了一个噩梦,正在辗转不安。
她的手指轻抚着腹部,心里浮浮沉沉,明灭不定。
那是他的孩子&hellip&hellip那个她曾经一度咬牙切齿痛恨、发誓绝不会生下来的孩子,正在她的身体里悄悄地生长着,即将瓜熟蒂落。
这个她曾经无比期盼、却也无比憎恶的孩子,如今却成了这世上唯一和他还有一丝关联的东西。
只要这个孩子还存在,她便无法把他遗忘。
苏微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身体起床洗漱。
一推开门,灿烂的春光便倾泻进来,夺目耀眼。
她忍不住抬手挡了挡眼帘,依稀看到晨光里有一叶扁舟在黄河上远去,而师父在外面的树下吐纳打坐,新养的小黄狗摇着尾巴朝她跑来,厨房里的灶台上有红枣莲子粥熟了的香气,屋檐下挂着腊月腌起来的肉和鱼,一只狸花猫儿正在底下仰着头,蠢蠢欲动。
&ldquo起来了?吃饭吧。
&rdquo师父看到她,起身招呼。
那一刻,她只觉得心里猛然安定,宛如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毕竟,一切都过去了,就像童年时的那场遭遇一样,随着时光的流逝,终究成了一场遥远的噩梦。
而眼前阳光如海,她的人生还得继续下去。
她脸上绽放出了微笑,一如师父取名时对她的期许。
&ldquo早上我看到有一条船过来。
&rdquo她笑着问,&ldquo是永福家又过来送阿胶了吗?&rdquo
师父正在盛粥,听到这里动作却顿了一下,沉默了片刻,道:&ldquo早上来的,是拜月教的使者。
&rdquo
她骤然一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师父给她盛了粥,往里面搁了一勺蜜,尽量把语气放缓,似乎是怕惊着了她,慢慢道:&ldquo那个从南边来的使者说,明河教主,在半月前仙逝了。
&rdquo
她捧过了粥碗,默默地不说话。
明河教主。
那个发梢开出莲花的女子,清丽出尘,时光似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作为拜月教主,她原本可以成为这个世间无可企及的存在,大权独揽、众生仰慕,却硬生生将自己禁锢在生和死之间,疯狂般地想要逆转生死的轮回。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死吗?
&ldquo其实这样也好。
&rdquo师父叹了口气,&ldquo这回,她终于可以见到想见的人了。
&rdquo
她默默咽下那一口清甜的粥,没有说话。
&ldquo使者说,明河教主在仙逝之前特意留了一件礼物给你,命他不远千里地送了过来。
&rdquo师父看着她,道,&ldquo我先替你收起来了。
等你出了月子再给你看。
&rdquo
她微微一颤,不知道忽地触动了什么,脱口:&ldquo不。
我现在就要看!&rdquo
&ldquo阿微?&rdquo师父看着她,眼神诧异。
&ldquo让我看看!&rdquo她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气,撑着身体站了起来,&ldquo现在!&rdquo
那一瞬间,她的眼里锋芒重现,划破了宁静平淡的生活。
师父无语地凝视着她,许久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站起身,打开了后堂一间小屋的门。
那一对绮罗玉做的九曲凝碧灯,静静地悬挂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