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食亨一脉(2/2)
而不可爱”的所谓“正史”,创造“可爱而不可信”的传奇。
这些传奇之于初期天地会的会众信徒而言,重要的不是它是否有足够令人信服的考据基础,而是生活于底层社会的人如何与盘踞于大历史关键与核心的上层人物事件,发生联系与交际,甚至造成对后者之影响和变化。
《民初以来秘密社会总谱》进而申言:“曹仁父以一介厨作,迭有奇遇,盖亦天地会徒众于江南八侠故事中繁衍敷陈所致。
夫侠道固已久矣,而侠行之说则漫漶骈歧,常首尾不能两全。
设若吕四娘果如蒲留仙《女侠》所记,为斫雍正首者,则曹仁父断不能见万云龙于顺治、康熙之间。
设若曹仁父果如会本所言曾投郑延平营效力,则万云龙已百有余岁、吕四娘亦九旬老妪,焉能出入禁中取龙首如探囊摘瓜耶?”
倒是曹仁父精于烹调之术的一节有班班可考的证据。
据魏谊正所著《食德与画品》附录的一卷家史云:曹仁父与吕四娘、路民瞻、周浔、吕元、白泰官和甘凤池等七侠因看不惯八侠之首了因和尚淫暴无行,失侠道,于是相约合击之。
奈何了因和尚的武功太高,已练成以意为剑、以气为刃的神技,七侠绝难匹敌,不得不合其中六侠之力,分别引住了因和尚的双耳、双目以及两只鼻孔所能感应的方位,再由擅长轻功的白泰官以凌空踏虚的身步,从百步以外的高处飞身下击。
饶是如此,也累得白泰官空袭三次,在了因和尚的天灵盖上凿了三个六寸深的窟窿,才算格毙此僧。
然而,这竟是曹仁父毕生行侠仗义的诸般作为之中唯一杀了人的一回。
却是江南八侠也好、江南七侠也好,毋乃声名太大,众人不得不潜逃流窜,曹仁父竟尔改姓魏氏,以人甫为名,这才衍出了魏氏一族。
不过,改曹成魏之前,曹仁父原有妻房子嗣,这一支—据魏谊正家史著录—于仁父初遭捕逃之祸时即已过继于同宗,且曾得素席三门二十七道菜的嫡传。
到了乾隆年间,还出了个曹秀先,做过不小的官,卒谧文恪。
算是给祖上争了光—也为所谓反清复明的种族传奇添了讽刺。
曹秀先的素膳曾经乾隆亲尝,还有御笔题诗为赞。
乾隆的诗格调不高,可是于此一时的曹家则是无上的荣宠。
诗曰:“浓荫数遍啭雀黄/露井桃边醉异香/寄语枝头休唤远/君家素手试羹汤”。
这首诗用了王昌龄《春宫曲》和王建《新嫁娘词》里的语汇,说的却是曹氏传家宝膳中的“素烧黄雀”。
诗意虽无甚深挚,但是既推崇了这菜色栩栩如生,也调侃了素食逼肖野物的俗习,不失为一首可爱之作。
倒是那曹秀先其实并非俗吏。
他的素膳赢得乾隆品题,赐以“食亨”之号,可他自己却不爱吃素,据《清朝野史大观·清代述异》卷下载:文恪肚皮宽松,必摺一二叠,饱则以次放摺。
每赐吃肉,准王公大臣各携一羊腿出,率以遗文恪,轿箱为之满。
文恪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
至家,则轿箱之肉已尽矣。
”这一则表面上说的是曹秀先肉食巨量,殊不知此量乃是曹仁父传下的一门内功。
当乾隆殿下群臣将上赐羊腿转让给曹秀先吃的时候,正好给了他练这“无量寿功”的机会。
“无量寿功”即是将大量高蛋白食物于短时间内送入胃囊,并立刻转化成输通到胸腔各部位穴脉的纯阳之气。
曹仁父日后改名换姓,于是连魏氏这一支也代代沿习此功。
魏谊正在《食德与画品》的附录家史中即如此写道:“余之高祖君洛公最娴此技,其身长七尺,腰几重围,肚皮作五叠。
盖亦天赋异秉,非困学可逮焉。
”这魏君洛在嘉庆年间曾在北京开一素斋餐馆,招牌菜便是“素烧黄雀”。
且正为了让这道菜的衬底看来青翠欲滴,魏君洛更开发出一种尚未及为时人所重视的菜蔬—豆苗。
另一方面,固然曹家人不知另有魏家这一支,而魏家人则一向了解其宗亲本旁行于曹,是以对曹家的起伏动静分外留意,自然也知悉乾隆御制赞诗和“食亨”品题二事。
从而开餐馆的魏君洛还特别给这豆苗起了个别名,叫“桃边香”,呼应的正是“露井桃边醉异香”之句。
到了北伐前后,又有魏家的后人另开了一爿“桃香馆”,却已是荤素菜皆备,操其业、营其生的店东也已经不知道这“桃边香”即是豆苗,更遑论曹、魏二家同源异流的掌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