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阕艳词(4/5)
温庭筠原词中的“双双金鹧鸪”,及至读到“鹊起恨无边”,才发现“双飞去”的是此词作者安排的一对鹊鸟。
从这一点看来,填这阕词的人似乎有意只写给精通词史或熟悉填词—尤其艳词这一传统—的行内人玩赏而已,是以此词所欲倾诉的恋爱对象恐怕也非白丁,而必是一颇通词学的高手。
此外“痴人偏病残”所说的,可能是指作者自身有某方面的残疾,也正因苦于残疾之身,便不敢放胆向意中人表达爱意。
这一句少不了“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的因袭气味,但是毕竟下了番脱胎换骨的功夫。
接下来的“问卿愁底事”更是从李煜《虞美人》“问卿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和南唐中主李嘲笑词家冯延巳《谒金门》词的话“‘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这两个典故融合而来。
至于“移写青灯字”的意思恐怕是作词者万念俱灰,对尘世俗情已生厌弃之思,想要遁入空门。
但是句子的来历,隐约还保留了元曲中“剔银灯欲将心事写”的怅惘情绪。
其后,“诸子莫多言”仿佛是寄语非关这份情爱的旁观者无须再进劝解说服之语,因为白云苍狗、物换星移,世事已非人力所能挽回—末句的“谢池碧似天”正是此词之眼,用上了晋代谢灵运的名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典故,说的是连干涸的池塘底所长出的草都茂密繁盛、碧绿如织,其时移情逝便更不待言了。
我花了起码一两个钟头的时间把这阕艳词的每个字、每个句子里每一层的典故、技法都反复跟老大哥解说了好几遍。
只见他越听越不耐烦,眼皮不时地耷拉下来,鼻息也逐渐浓重。
说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时候,他索性翻身卧倒,叹道:“不对!不对!简直地不对!哪来这么些胡扯八蛋的情啊、爱啊的?我看你小子是谈了恋爱了—不!谈了乱爱了—才来唬弄你老大哥的!”
我绕到床的另一侧,也就是老大哥埋着头脸的那一边,一指头戳上他的前脑门,道:“咱们哥儿俩可是说好的—我告诉你、你就告诉我—现在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该你了!说罢,什么叫‘他们到底是来了’?”
大半张脸埋在被单里的老大哥的一只眼珠子朝外转了转,又伸出一只手指头往嘴唇中间比了个噤声的姿势,随即压低声,道:“你把这块什么菩萨带回去好好儿研究研究,研究出个讲得明白的道理再同我说。
我头本来还不疼的,叫你这么一扯络,现在疼起来啦!你先回去罢—记着!什么也别跟叔叔婶婶说。
”
叫我三缄其口很容易—我本来就和家父家母说不上几句话,可是要指责我的分析和解释是咱家乡话里的“胡扯八蛋”就未免太伤人了。
毕竟我当天上午才通过了资格考,只等提出论文,硕士学位就到手了,怎么咽得下你大老粗这口恶气?于是登时翻脸,道:“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告你一状—说你上七十的人了还跟人打架—看我爸不修理你—”话还没说完,老大哥突然翻个身又坐了起来,瞪起一双死鱼眼想发作,可神情又在瞬间为之一变,好似见了神仙佛祖那样哀怜着笑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我的肩膀给一只从背后伸过来的大掌按了一按,按我的那人同时说道:
“你让他说清楚,他怎么说得清楚呢?”
那人穿一身医师的白色长外套、胸前挂着听诊器、袋里插着三色笔、手上还捧着个夹纸牌,笑眯眯摸了摸从顶门朝后梳成包头的银色发丝,对我点点头,补上一句:“你说是罢?白面书生!”
我听他说这话,又仔细瞅了他两眼,总觉得此人面生得很,可笑貌语气却又遥遥迢迢地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听过。
这时我老大哥精神抖擞起来,“嘿嘿嘿”放声笑了,道:“你老怎么大驾光临了?”
这银发医生且不答他,径自往他大腿上拿过那块破布,扭脸冲我说道:“你老大哥叫你回去研究研究,你就回去研究研究。
写这《菩萨蛮》的人决计不是个写‘艳词’的用心。
你要是研究出来了,你老大哥准有大红包看赏。
”说完倾身探头,跟我老大哥沉声嘱咐道,“怎么让人给送进这里来了呢?你不知道这儿是‘他们’的地盘吗?二才刚还到门口来晃了一下,你不知道么?”
一连三问,我老大哥屁话也没接上半句,下嘴唇却打了阵哆嗦,手底下倒没闲着—一斜身,从床边的斗柜里摸出两团皱巴巴的衣裤,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