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清歌如梦水如空(3/5)
大红棺材里去的爷爷一样,他们再也不肯说出一句慈祥或者严厉的话,再也不能伸出手来抚摩自己一下。
周围一大群叔叔伯伯,都像木头一样的立着。
他看见父亲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染红了白净无尘的长衫,淌满了空阔的厅堂,流到石阶下、草丛中,直到染得那浩浩荡荡的洞庭湖水,全是父亲红红的血色。
当晚,母亲吴氏就悄悄出走,带了他和刚满四岁的小妹璎璎远走他乡。
母子三人几经周折,最后来到这浙西富春江畔的葫芦湾上隐居起来,从此再未离开。
后来,母亲也抑郁而终,便只他带着年幼的妹妹清贫度日,相依为命。
他本来从小跟着父亲练习武功,来到此地,母亲却没有再教,并在临终前谆谆告诫,终生不可习武。
其实在这偏僻荒村,他能向谁学武功去?
对于这件事,沈瑄表面上从来是淡淡的不提,却到底意难平——他小时学武学得很好,连祖父沈醉都赞许有加,寄以厚望。
半途而废,岂不遗憾!母亲过世后,他便有了远游的念头,长长学问见识,或者更能拜师学艺。
但璎璎尚小,无人照管,如何离得开他呢?这样不知不觉,蹉跎了许多年。
葫芦湾原是沈醉的妻子陈若耶的旧居,有个藏书洞。
里头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尤其医书之中,更囊括了武林各门各派的奇毒偏方,天下再没第二处。
可惜其中的武学书籍,却被沈夫人销毁得一干二净。
沈瑄无奈之余,把这些剩下的书一一读过。
他本来聪颖好学,长到十几岁时,学问见识已是不凡,医术也精湛无双,尤胜其父当年。
早年间,他还跟着附近的渔民在富春江里打鱼,日子过得甚是辛苦,后来渐渐开始给人看病。
桐庐本是医家圣地,医药之风极盛。
沈瑄年纪轻轻便脱颖而出。
好几回别的名医断言无救的病人,都被他妙手回春。
加上他为人谦虚宽厚,有求必应,在周围百姓看来,简直就是桐君老人再世。
于是在富春江两岸,渐渐传开了小神医之名。
这日,沈瑄带着璎璎去镇上拜访陈睿笈,陈秀才却不在。
兄妹俩随意盘桓了一日,看看天色渐晚,寻入一个小饭馆坐下。
忽然璎璎一惊,低声说:“哥哥你快看,那四个人。
”
沈瑄一回头,只见四个天青色短袍的人坐在左近的一张桌旁,神色郑重。
其中一两个,看上去甚是面熟。
璎璎道:“这几个人和那天杀了乐叔叔的天台派坏人穿着一样的衣服,一定是来找同伙的。
麻烦来啦!”
沈瑄道:“你先回去告诉阿秀姐姐。
”
璎璎轻轻走开。
沈瑄暗自盘算如何打探他们的行踪。
可那四人却只是低头喝闷酒,并不交谈。
好容易喝完了酒出门去,沈瑄也悄悄跟上。
天已经黑了,他一生从未做过这种潜行跟踪的事,不免心惊胆战。
这时仗着夜色,小心翼翼远远追着那四个大汉,居然也未被发现。
路越走越荒僻,眼见出了城,快到湖边了,前面却横过一道土墙。
四个大汉展开轻功,一跃而过,沈瑄却傻了眼。
他提起脚步,沿着土墙足足跑了七十丈,终于找到一扇小门。
外面正是富春江岸。
沈瑄向河滩望去,并没有刀剑相搏之迹,心下疑惑,又向前奔了几步,仍是一个人影也无。
一阵夜风,从湖面上冷冷地吹来。
沈瑄一凛,猛然看见河滩那边空旷处,横了几个黑影。
正是那四个大汉!只见他们仰面朝天,并排躺着,手上空空,竟连兵刃也不曾拔出。
显然是遭了暗算。
沈瑄拉过一具尸体,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伤处。
月光照着死人苍白的脸,满是惊惧之色。
这些尸体尚温热,杀人者当在附近。
沈瑄想也未想,找起泥地上的脚印来。
奇怪的是,除了他自己和四个死者,竟是没人来过这里。
月朗星稀,寒鸦孤鸣,沈瑄望着泠泠的湖水,心里一片茫然。
这时候,湖中悠悠然的,传来一缕洞箫的声音。
先是缥缥缈缈,捉摸不定,慢慢的就清晰起来。
那曲调至轻至灵,超凡绝尘,饶是沈瑄精通音律,竟从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箫曲。
一如清泉飞瀑从石梁间溅落,又如朝岚暮霭在深谷中缭绕,众鸟高飞去,幽花落无声,奇峰峻岭间飞跃着的一个个白色的精灵。
“哗啦”一声水响,芦苇丛中滑出了一叶小舟,顺着水流渐渐漂去。
雾霭沉沉,看不清吹奏者的面容,只见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坐在船头。
桨声远过,小舟也慢慢看不见了。
洞箫声却似乎久久在湖上飘荡,明月芦花,水天一色。
“你知道这几个人怎么死的吗?”
沈瑄大吃一惊,一侧头,却是乐秀宁,不知何时也到了。
“你看。
”乐秀宁摊开右手,翠绿的绢帕上四只极细的金色绣花针,乐秀宁缓缓道:“这四枚针,分别钉在了这四个人的大椎穴上,所以要了命。
记得天台派有一种暗器,叫什么‘绣骨金针’的,极细极毒,登时就能致人命的。
”
沈瑄奇道:“但这四个人不也是天台派的吗?”
乐秀宁摇摇头:“天台派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也十几年了。
谁也不知他们有什么古怪。
不过此人在远处放针,却打得极准,必然是高手。
暗处偷袭,防不胜防。
我们还是快走。
他若还在附近。
只怕我们也难逃性命。
”
沈瑄盯着那绣骨金针,一种寒意沿着背脊蓦然升起。
那晚从江边归来,乐秀宁便要教沈瑄武功。
沈瑄虽有母亲遗命,却禁不住乐秀宁一再劝说。
何况他自己心里,也是跃跃欲试,竟从此与她一道练起来。
如此学了几日洞庭的剑法,沈瑄练得勤苦,乐秀宁却总是摇头说不对。
她苦思许久,道:“这些招式是洞庭剑法中最简单的,起步必练不可。
若有一本剑谱给你看看,也许好些。
”
沈瑄道:“姐姐可有剑谱?”
乐秀宁摇摇头:“谁会带着这些。
你家里可有?”
沈瑄笑道:“我家的‘琅阛宝洞’,什么书都有,武功书却不要想找到一本,家母当年一把火全烧了。
”
乐秀宁大吃一惊:“不会吧,这也太可惜了。
再找找看吧,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呢!”
沈瑄不以为然:“这洞里的书,哪一本我们没翻过,要真有武功书,早就……”虽是如此,两人还是在洞中细细翻了一遍,忙了一天一无所获。
看看天色黑了,大家悻悻出来,乐秀宁愁眉不展。
沈瑄毫不在意,回到茅屋中,点起一支香,兀自铮铮地拨起琴来。
弹着弹着,忽听璎璎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曲子?”
沈瑄猛省过来,这正是那日在湖上听来的洞箫之曲。
自己久久忘不了,竟不知不觉奏了出来。
只是被璎璎这一惊,下面的调子便再也记不得,拨来拨去,似是而非。
沈瑄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
”出了一会儿神,顺手抄起一本曲谱,调了调琴弦,弹了起来。
乐秀宁听了一回,悄问璎璎:“这又是什么曲子,这样奇怪?”
璎璎微笑道:“我也说不上。
哥哥那日不知从什么地方,捡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说是曲谱。
那上面画的音律古怪之极,根本没法子弹。
偏偏咱家沈大师说,这大概是稀世珍谱,常人不能为的,定要自己弹了出来。
曲调怪异不说,到如今也不知弄断了多少琴弦。
”
正说着只听“嗡”的一声,又一条弦断了。
沈瑄苦笑一声,也懒得去接,道:“一共五套曲子,我费了这些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