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2/2)
脚下一抔隆起的黄土,在凄迷的荒草丛中若隐若现。
坟头上立着一块石碑,碑身龟裂,但还是能认出一行碑文:“天台蒋听松之墓。
”
约好了在赤城山居碰面,那人却迟迟不到。
小谢有些懊恼,请义父暂且休息,“我去把这傻子捉来。
”沈瑄微笑着看她去。
等了一阵子,却也没回来。
觉得风冷,他便起身,自己继续往前。
他牵着马在山道上彳亍,心中一片茫茫,也不知想到哪里去。
这样漫无目的不知走了多远,夕阳渐渐沉入远处碧黝黝的深渊,山中空气变得寒冷起来。
小道一转,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洞箫的清音。
沈瑄举目看时,原来溪流对面是一个农家院落,竹篱茅舍清静,院外河边,有一树碧桃缤纷摇落,花下一个小小水榭,有人在吹奏洞箫。
他一时怔住。
他想看她的头发是不是已经白了,想看她是不是憔悴如斯。
她说“永不相见”。
他也曾想“永不相见”。
这一步很短,却如隔云端,中间经过了千山万水,再也无法安然回到起点。
这不是真的。
对面那个单薄家常的女子形影,对他来说是一生中最浩大的水月镜花,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
在她的箫声里,他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将这首诗默念完,一遍。
”他对自己说,“就一遍。
假如她恰好回头,就过去跟她问好。
假如没有,我就走开,再不回来……”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假如她回头了。
他会对她说什么?说他不曾忘记,还是说他早已忘记?他真的能够说清么?
“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慄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曾经有三年分离,他的思念如潮水般不可遏制,摧折他的生命。
后来的重逢竟又如此短暂残酷,什么都没来得及讲清,就这么生生地永世隔绝。
洞箫缠绵不绝。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也许什么都不用说。
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所有话语都变得无力。
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说也无益——那不过只是每个人自己的孤寂。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如果什么都不说,那又何必再见。
他只需要知道自己从来不曾忘记。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他还能期望什么样的结果呢?从前只觉情爱之苦之重,如今若再携手,是否会轻如鸿羽?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这一生都已经快要走完,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她永远不会知道某一日,凤箫歌里,他曾路经,隔水相看,怅然而归。
“……使我不得开心颜。
”
她到底没有回头。
很重的心忽然轻了,走吧。
他觉得脸上有些冰凉,却只是风吹过来一片碧桃花瓣而已。
走吧。
他慢慢爬上马背,觉得那么一会儿就站得筋骨酸痛。
真是老了,老了啊。
“师父!”一个清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划破这片空宁寂静的山谷。
“你在这里呀!”他吃了一惊,竟从马上滑下来,未及站稳,又不自觉地就朝河流对岸望过去。
箫声停了。
一阵小风吹来,碧桃花又簌簌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