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海上生明月(5/5)
晏云孝怒道:“可我爹从来也没想过要他报恩!”
“唯其如此,才让受恩的人越发难受!越是不要报恩,越让施恩之人像面明镜似的,照出受恩之人的心有多狭多脏!搞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要想没这面镜子照着,最好就打碎它!只要恩人死了,那什么恩不恩的,也就都成了过眼烟云。
所以,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是从不会去施令受者无法报答的大恩的,不然的话,受恩之人要没机会也就罢了,一有机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噬恩主,整死他才痛快!”萧绚瞥了瞥毕恭毕敬的王家父子,“怎样,我方才的这些话,可说到点子上了?”
王无涯躬身赔笑:“主人英明神武,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老奴的那点子心思,又怎能瞒得过主人的法眼去?”
晏家兄妹怒视仇敌,可二人一个毒伤初愈,身上没半分力气,另一个则不会武功,眼睁睁看着杀父仇人就在不足五步远的地方谈笑自若,兄妹俩却除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外,半点儿法子都没有。
王玉杰看着二人,嬉皮笑脸地道:“二哥,小荷妹妹,莫这样嘛,小心气坏了身子。
其实,你们恨的应该是赵长安才对,要不是他说穿了真相,那今晚你俩稀里糊涂地死了也就算了,可现在……嘿嘿嘿,所以,说起来倒是他多事,让二位在临死之前还要受这种闲气!哈哈哈……”
赵长安也笑了:“王少侠,我记得从前你曾经说过,你的志向,就是成为一个名垂千古、万人爱戴的伟人。
却不知,现你在贵会中排名第几呀?”
王玉杰一脸得意:“嘿嘿,蒙主人栽培,我现在火堂中已排名第八了!”
“哦?恭喜王少侠,贺喜王少侠,这个位置可不差呀!不过,口说无凭,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你的信牌?”听赵长安冒出来这么一句,萧绚及她身旁的黑衣人只一愕,而王家父子却面色大变。
王玉杰眼珠疾转:“堂堂金龙会的信牌,你不配看!”
赵长安眼中现出一丝戏谑:“哦?那每月一次检视时,总有人看吧?”
王玉杰一脸惊慌:“关你何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可却关那个每月一次检视你信牌的人的事!”赵长安笑眯眯地瞟了瞟脸色阴晴不定的王无涯。
“陆兄!”萧绚忽问身旁的黑衣人,“每月检视他信牌的人是谁?”
“回主人的话,就是他爹!”陆兄就是不答,只看二人如丧考妣的脸色,众人也清楚:王玉杰的信牌已经丢了!且王无涯一直在包庇儿子!
“乱石山上的那夜,晏老前辈临死前,把王少侠的信牌抓在了手里,而混乱中王少侠却没察觉,待事后发现,却已无法弥补这个要命的过失。
偏偏这牌是用吐蕃玄铁所铸,中原没有相同的材料,我们的王少侠就是想私铸一块都不行。
从此,我们的王少侠就成了个‘失信’之人。
还好,阿弥陀佛,老天保佑,那个每月一次检视他信牌的人恰好就是他亲爹。
”赵长安笑望脸色已开始发青的萧绚,“于是,我们的萧女史,金龙会主人,直到今夜这一时这一刻才晓得,原来,在自己规矩谨严的会中,有人的信牌已经丢了十个月了,而且,还有人徇私包庇,帮同欺瞒。
”他颇为遗憾地摇头,“我曾听闻,贵会之所以能有今天如许大的势力,除萧女史治理有方外,另一个很紧要的缘由,就是规矩极严,能以服众,可……今夜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
萧绚脸色发青:“王无涯,你在会中的地位不低,我待你也不薄,可你竟敢背着我包庇儿子,坏我会规?”
“主……主人,老奴……”王家父子的脸都已因恐惧而扭曲,仿佛就这片刻间,有双看不见的手已扼住了二人的咽喉。
两人不约而同地握紧了剑柄。
“不过,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要换成我,就会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赵长安忽插话。
“哦?”萧绚目光闪动。
赵长安笑意越发盛了:“将功折罪,或除去徇私庇护者,或诛灭‘失信’不报者。
人生一世,孰能无过?萧女史总不能连一丁点儿改过的机会都不给属下嘛!”
王家父子真恨得心脏淌血:他这给的是机会?根本就是要自己父子自相残杀的毒计!而晏家兄妹听了这个“改过的机会”,再看看王家父子已抽搐变形的脸孔,差点儿就笑出声来。
萧绚斜睨赵长安,笑了,侧目浑身筛糠的父子:“怎样?殿下的话,都听见了?”
“机会只有一个,二位可要抓住喽!”晏云孝讥刺地笑。
一阵风过,带来一缕深入骨髓的寒意,凄冷月光下,王家父子的脸色忽然间都变得形容不出的诡秘狞恶,两人仿佛都失去了重心,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不自觉地各后退三步,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手都握牢了剑柄。
赵长安坐在一块大石上,跷脚,双手拢在袖中,准备看一出不花一文钱的好戏。
就这么互相瞪视着,僵持了片刻,忽然“锵啷”一声,王玉杰扔剑,疾走两步,跪在错愕莫名的父亲膝前,哽咽泪流:“爹,您杀了孩儿吧。
孩儿一时不慎,丢了信牌,要不是爹您护着,孩儿早死了。
爹生养孩儿,又冒死为孩儿瞒着主人,孩儿今夜怎能对爹下得去这个手?那孩儿还是个人吗?”
听了这情真意切的一番话,王无涯老泪纵横,也扔了剑,抖颤双手去扶儿子:“杰儿,你杀爹吧,爹老了,你还年轻……”
金光一闪,疾逾惊风!晏荷影一怔,却见萧绚、陆兄、二哥,还有赵长安全笑了。
赵长安是心寒至极的笑,晏云孝是舒心快意的笑,萧绚、陆兄是鄙夷不屑的笑,而赵长安更轻轻拍掌:“好!真是一出唱、念、做、打俱属上乘的好戏!”
这时荷影方看清,王无涯目眦欲裂,鼓突如死鱼的眼中,满是震惊和不信:“杰儿,你……?”低头望了望插在自己心口上,深入三寸的金蛇手柄小刀,茫然至极,“你?”
王玉杰早一跃而起,后掠四丈,避开了摇摇欲倒的亲爹,两腿打摆子一样颤抖着,于笑:“爹,这可怪不得孩儿,是您叫我杀了您的。
古人不是早就说过了:父母之命,无违也。
况且,平常您不也常常教导孩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还有……”赵长安笑着补充,“人生一世,一定得狠!要紧时,就是对自己的爹娘也下得去手,只有这样,才能立千秋的功业,留万世的声名。
”
“好!”王无涯全身紧绷的肌肉突然瘫软,一把拔出小刀,颓然倒地,“不愧……”神色凄然地低声笑了,“是我王无涯的独养好儿子!”
不敢看父尸,王玉杰满额冷汗,泪痕犹存,对萧绚躬身施礼:“主人,属下已遵从主人命令,将功赎罪,除去了违反会规的水堂老七。
”
“好!挺好!”萧绚冷冷地道,“你对我,倒的确是忠心耿耿。
”
“嘿嘿,”王玉杰笑声干涩刺耳,令余人无不皱眉,“主人对属下有大恩大德,属下若不忠于主人,那岂不是忘恩负义了?”
“我对你……再有恩德,恐怕……也不能跟你亲爹相比吧?”萧绚拉长了声调,淡淡地道。
王玉杰一愕。
萧绚狠声下令:“杀!”王玉杰疾弯腰,捡起自己刚刚扔弃的剑,凌空翻身,掠起三丈,就往后逃!
在他翻跃之际,他就已看到一道耀眼的剑光闪电般飞起,瞬间就到了眉前,森寒的杀气刺得他睁不开眼。
等他再能睁开眼时,已经看不到这道剑光了,只看到一段剑柄,一段直插入自己前额的剑柄!
陆兄拔剑的同时,一脚踹在尸体上,把这具已没有了生命的躯壳踢出四丈远,他可不想让那么肮脏污秽的腥血溅在自己干净挺括的长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