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毒王鬼谷(2/5)
靠树木,打坐炼气。
乐之扬护着朱微,心中烦乱,以梁思禽之能,解毒并非难事,谁想节骨眼儿上,“六虚劫”居然发作,惊世骇俗倒在其次,解毒的事也没了下落。
只看当时威力,梁思禽生死难料,纵然不死,也得劳神费力,压制“身内之身”,与那一股自作主张的真气抗衡。
短时之内,指望不了他出手相助,可是朱微命在须臾,随时都会毒发而死。
想到这儿,乐之扬纵然行动不便,也如热锅上的蚂蚁爬来爬去,但见叶灵苏端坐不动,想要打断,又觉不妥,犹豫之间,越发焦急。
又过一会儿,东方微白,晨曦初露。
叶灵苏长吐一口气,终于张开双眼,一双眸子晶莹清澈,迎着如水晨光,胜似花间朝露。
看见乐之扬焦躁模样,叶灵苏也觉有些诧异,再看朱微,问道:“她怎么了?”
乐之扬一愣,诧道:“你不知道么?”
叶灵苏摇头说道:“梁思禽何等人物,我纵要跟踪,也不敢接近。
好在他行事张扬,拎着一张木床高来高区,不是瞎子,就不会跟丢。
”
“落先生不是张扬。
”乐之扬苦笑,“他是一片好心,只怕惊醒了公主。
”
“落先生?”叶灵苏皱眉。
“梁城主别号‘落羽生’。
”接下来,乐之扬又将自己下狱落难,巧遇梁思禽,朱微抗拒下嫁、服毒假死的经过说了一遍。
事情悲惨凄凉,以叶灵苏之坚毅,也听得浑身发抖、双目潮红,望着朱微,流露佩服神气,轻声说道:“她为你服毒而死,真是少有的刚烈女子。
唉,红颜薄命,莫过于此!”
乐之扬说道:“当务之急是找到‘毒王宗’。
”
叶灵苏道:“‘毒王宗’绝迹多年,找到他们绝非易事。
”她站在身来,低头一瞥,乐之扬望着朱微,满含忧愁,专注之甚,仿佛通身的魂魄精神全都倾注在这公主身上,除此之外,无暇分出一丝半缕。
叶灵苏心中难受,望着二人,眼前朦胧起来,她用力握紧拳头,指甲入肉,疼痛钻心,叶灵苏机灵一下,伸袖拭去泪花,低声说道:“急也无用,先找地方歇息。
”不由分说,将乐之扬扶上沙橇,拖着二人向东行走。
走了一程,天色已亮,前方出现一家院落、几间雅舍。
尚未走近,道旁跳出几个男女,齐声叫道:“帮主!”
叶灵苏停步说道:“你们都在?很好,将这二人抬进院子。
”
盐帮弟子应声上前,作势抬起沙橇,乐之扬慌忙起身,摆手说道:“抬她一个就好。
”
叶灵苏知他倔强,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两个盐帮弟子抬起朱微,乐之扬扶着一个中年男子,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进了院子,孟飞燕闻讯赶出,见状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一下,认出乐之扬,骇然道:“我的小爷,你怎么闹成这样?”
“孟盐使好。
”乐之扬拱手苦笑,“一言难尽。
”
孟飞燕待要细问,叶灵苏说道:“楚先生呢?”孟飞燕说道:“家师遇上两个文友,到江上泛舟喝酒去了。
”
叶灵苏道:“你找他回来,我有事问他。
”沉吟一下,“另外派人去城里请东岛的花眠花尊主,我要借她的‘牟尼珠’一用。
”
孟飞燕领命去了,叶灵苏又向两个帮众说道:“你们烧些热汤,给紫盐使者洗尘。
”
“不用了。
”乐之扬连连摆手,“我留在这儿就好。
”他怕朱微毒发,不愿离开半步。
叶灵苏冷冷道:“我是帮主,你是使者,你要抗命么?”她忽然拿出帮主威仪,乐之扬登时无言以对。
叶灵苏也不理他,支使一干女帮众铺床叠被,安置好朱微,自去后屋更衣歇息。
片刻热汤烧好,乐之扬无奈入桶沐浴。
多日来,他第一次细看伤口,琵琶骨已经结痂,可手指一碰,仍觉十分疼痛;脚筋接续完好,可是双腿绵软无力,乐之扬抚摸伤口,悲从中来,心想:“尽我一生,这腿再也好不了啦!”
清洗完毕,乐之扬费力爬出木桶,换上干净衣裳。
一转眼,看见冷玄给的包裹,尽管连遇凶险,他依然不忍丢弃,这时打开一瞧:真刚、空碧、半月珏均在其中,另有进出东宫的腰牌,温润的羊脂玉上刻着‘道灵’二字。
乐之扬拿起空碧,来回摩挲,想象朱微把握在手、绝望垂泪的样子,当真肝肠寸断,不由倒在床上、失声痛哭。
哭了一阵,神疲意倦,昏昏欲睡。
昏沉间,忽听有人敲门,乐之扬猝然惊醒,忙问:“谁?”
“我!”叶灵苏的声音传来。
乐之扬犹豫一下,问道:“有事么?”叶灵苏道:“送你的拐杖。
”
“拐杖?”乐之扬微微发呆。
忽听吱嘎一声,叶灵苏等得不耐,推门而入,忽见他才穿内裳,面孔一红,将拐杖放在门旁,正要退出,目光落在乐之扬的足颈,略一怔忡,冉冉坐下,抓过他的左脚,放在双膝之间。
乐之扬又惊又窘,正想缩回,忽见叶灵苏低下头,伸出纤指,轻轻地抚摸足颈处的伤疤,肩头微微耸动,豆大的泪珠一点点滴在足背上,泪水温暖,乐之扬不觉浑身僵硬。
他望着女子,不知怎么是好。
叶灵苏自觉失态,伸袖抹泪,起身道:“饿了么?饭好了!”
乐之扬说一声“好”,起身取过拐杖,掂量一下,忽又放下。
叶灵苏轻声问道:“不趁手么?”
“不……只是……”乐之扬掉转话头,“叶姑娘,你怎么会去紫禁城?”
“云虚来见我,说要刺杀朱元璋,又恐大内戒备森严,邀我前往相助。
”叶灵苏微微苦笑,“我明知他只是借口,想要与我亲近。
但身为盐帮之主,与朝廷誓不两立,大义所在,不容推辞,何况……”说到这儿,流露窘态。
“何况你也担心父亲的安危!”乐之扬代她说出心声。
叶灵苏面孔一红,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谁是我的父亲。
”
“不管你如何怨他,总是血浓于水。
”乐之扬苦笑一下,“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也想好好待我的义父,可他……唉……”
叶灵苏沉默一会儿,说道:“昨晚梁思禽发生了什么?为何抛下你们?”
乐之扬想起牢中承诺,摇头道:“我也不知。
”
叶灵苏面有愠色,冷哼一声,说道:“你是不肯说吧?”
“这个……”乐之扬十分尴尬,“我答应过先生,决不将此事告知他人。
”
“他人?”叶灵苏微露失望,“朱微呢?”
乐之扬一愣,决然道:“这是千金一诺。
换了朱微,我也不会说。
”
叶灵苏咬了咬嘴唇,眼中仍有不快,忽听乐之扬又说:“叶姑娘,昨晚的事情,你也不要对他人说起。
”
“为什么?”叶灵苏没好气说道。
“这个……”乐之扬苦笑道,“算我求你。
”
叶灵苏听他哀求语气,心头微微一软,想了想说道:“他不招惹我,我也不招惹他。
”
乐之扬知她言出必践,松了一口气,说道:“梁先生慧眼识珠,他还赞过你呢。
”
叶灵苏自负甚高,并不在意他人褒贬,可梁思禽天下一人,言如金玉,叶灵苏也忍不住问道:“他赞我什么?”
乐之扬将梁思禽的评语说了,叶灵苏呆了呆,叹道:“英雄所见略同,释印神、梁思禽相隔数百年,武学上的见识却有相通之处。
”说到这儿,站起身来,“再不走,饭可凉了。
”
乐之扬点了点头,挣扎起来,一步一挪地向前走出,才走两步,忽觉肘下温软,叶灵苏伸手将他扶住。
乐之扬的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屈辱?感动?自怜自伤。
他没有挣脱,任由女子扶着,蹒跚走出房门。
帮众们正在忙碌,见这情形,停下活计,纷纷望来。
当日崇明岛上,乐之扬意气风发,力战群雄,而今失意落魄,成了不良于行的废人。
众人眼中有惊讶、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窃喜嘲弄。
乐之扬无心面对,低下头,定定地望着地面。
用过饭,乐之扬又去朱微房中探望。
半晌不见,女子眉间的黑气似又浓重了几分。
乐之扬心头沉重,仿佛压着千钧巨石。
忽然孟飞燕来请,乐之扬进入厅堂,楚空山和花眠均已到了,二人曾有数面之缘,正在闲谈当年旧事,忽见乐之扬,均是惊讶不胜、各各站起身来。
花眠失声叫道:“乐公子,你的腿?”
“瘸了!”乐之扬自嘲苦笑。
楚空山也惋惜道:“乐老弟,相别不久,如何遭此大厄。
”
乐之扬坐下,将来龙去脉略略说了一遍,花眠忿然道:“朱重八当初就是个臭叫花子,当了两天狗皇帝,就当女儿金枝玉叶,谁也高攀不起?”忍不住瞥一眼叶灵苏,少女低头沉默,郁郁不乐,花眠心中大痛,越发为她不值,心想:“姓乐的小子不识好歹,灵苏九天之上的人儿,一片痴心他不领受,偏偏不自量力、攀龙附凤、奢求公主,闹得这般下场,也算咎由自取……”想到这儿,明知不对,但瞧着乐之扬,也不觉打心底有些儿快意。
“花姨。
”叶灵苏打起精神,抬头说道,“牟尼珠带来了么?”
“灵苏。
”花眠脸色一沉,“你真要救朱元璋的女儿?”
“朱元璋可恶,他女儿无辜,何况她为情殉身、可敬可怜。
”
花眠望着叶灵苏,心中好生无奈:“我还不是为了你么?”想着微微叹气,不情不愿地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看时,却是一颗明黄色的珠子,色泽沉暗,药香扑鼻。
叶灵苏拈起珠子,凝视一会儿,对乐之扬说道:“这颗牟尼珠是当年‘素心神医’所留,携在身边,毒物不侵。
中毒之人一时不死,含在口中,可以护住心脉,延缓毒素侵袭……”
乐之扬又惊又喜,冲口说道:“这么说,朱微醒来以后,也不会毒发而死?”
“难说。
”花眠冷冷说道,“‘六豸蚀阳丹’是极罕见的毒药,‘牟尼珠’能否抵御,尚是未知之数。
”
乐之扬亦喜亦忧,茫然失神,忽听叶灵苏又说:“楚先生,我听孟盐使说过,你有一个‘毒王宗’的仇家,当年受过她的暗算,若非孟盐使解救,几乎不治身亡。
”
这是楚空山生平丑事,听到这儿,尴尬道:“这些陈年往事,帮主提它干什么?”
“楚先生可知道那位仇家现在何处?”
楚空山皱了皱眉:“楚某哪儿知道?”
“楚先生不想寻仇么?”叶灵苏问道。
“这个么?”楚空山大为踌躇,“‘毒王宗’蛇蝎一窝,动辄噬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花眠忽道:“灵苏,你想做什么?难道要找‘毒王宗’给朱元璋的女儿解毒?”
叶灵苏叹道:“舍此别无他法。
”
“岂有此理?”花眠腾地站起,“毒王宗阴险狠毒,何况路途遥远……”忽觉失言,急忙住口。
乐之扬留意到话中破绽,忙问:“花尊主,你知道毒王宗在哪儿?”
花眠白他一眼:“不知道!”悻悻坐下。
叶灵苏眼珠一转,握住花眠的手,软语道:“花姨……”手中轻轻摇晃,流露撒娇神气。
花眠瞪视她一会儿,想起叶灵苏少时模样,目光渐渐放软,叹道:“你这丫头,拗不过你。
哼,我也只是耳闻,‘毒王宗’在括苍山!”
“括苍山?”叶灵苏一愣,“莫非是……”花眠神色凝重,默然点头。
叶灵苏皱起眉头,似乎有些惆怅。
乐之扬忙问:“括苍山有什么不对?”叶灵苏叹道:“没什么,只是路程遥远!”
楚空山咳嗽一声,忽道:“那地方去不得!”
叶灵苏瞅他一眼,冷笑道:“楚先生,你不是不知道毒王宗在哪儿么?”
“罪过罪过。
”楚空山苦笑,“诚如帮主所料,楚某的确知道。
只是、只是……唉,那儿毒物密布、机关百出,若无通天的本事,必定有进无出。
”
“楚先生去过?”花眠问道。
“无功而返!”楚空山叹一口气,“险些儿把老命丢在那儿。
”
以他绝顶武功,尚且如此忌惮,“毒王宗”的凶毒可想而知。
众人面面相对,均是发起愁来。
叶灵苏沉默一下,起身说道:“朱姑娘命如悬丝,事不宜迟,这就出发。
”花眠起身道:“我陪你去。
”
“花姨……”叶灵苏未及婉拒,花眠正色说道:“‘毒王宗’凶毒无比,岂是你小姑娘应付得来的?我既然来了,怎么放心你贸然前往?何况……”扫了乐之扬一眼,“还带着两个大累赘。
”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乐之扬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空山两眼望天,思索片刻,忽在扶手上一拍,起身叹道:“老夫也去吧,那地方隐秘之至,若非识途老马,连‘毒王宗’的门也摸不着。
”
“好啊!”花眠笑道,“这才是天香山庄的主人。
”楚空山苦笑摇头。
“我也去……”孟飞燕话没说完,叶灵苏摆手道:“孟盐使你留下,我行程未定,返回无期,帮中千头万绪,不可一日无主。
”
孟飞燕迟疑一下,勉强点头:“帮主一切小心,帮中的事交给我就好。
”
叶灵苏点了点头,找来一辆马车,乐之扬在车中照拂朱微,其他三人骑马相伴。
出发时已是正午,尚未启程,忽听身后传来钟声。
众人回头望去,钟声来自京城,当当当响个不停,跟着数百支号角一起吹响,呜呜咽咽,凄厉冲天。
“发生什么事了?”花眠甚是疑惑。
乐之扬想了想,说道:“朱元璋驾崩了。
”
众人无不惊讶,乐之扬始终未提此事,纵如叶灵苏也不知老皇帝已然归西。
听了这话,人人默然。
楚空山闲云野鹤、不问世事,东岛争夺天下,则是朱元璋的死敌,当真听到死讯,无论是敌非敌,无不感慨甚深。
“驱逐鞑虏,恢复华夏。
”楚空山叹了一口气,“朱元璋纵有再多的不是,只凭这一件事,就足以光昭日月、名垂千古。
”
“是呀!”花眠也喃喃说道,“云殊云大侠毕生的心愿,终究还是朱元璋完成的。
”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天下已定,何苦再兴波澜?”楚空山注目花眠,意味深长,“花尊主倘若体谅苍生,还要劝一劝云岛王才是。
”
花眠沉默不答,只是苦笑,叶灵苏手挽缰绳,也是低头出神。
乐之扬看了看天,取出“空碧”,吹起《周天灵飞曲》,笛声悠扬,直冲霄汉。
如此边吹边走,走了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