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新妇素手裂红裳(2/5)
晃,便即折断,呼呼两响,从半空中倒将下来。
只听得惨叫之声大作,十余人被旗杆压住了。
众百姓大呼小叫,纷纷逃避,登时乱成一团。
这一下变起仓卒,张无忌等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韩林儿大喜之下,正要喝采,蓦地里一只软绵绵的手掌伸了过来,按在口上,却是周芷若及时制止他的呼喝。
只见四百名蒙古兵各持兵刃,在人丛中搜索捣乱之人。
张无忌见发射这十四柄飞刀的手劲甚是凌厉,显是武林好手所为,只是闲人阻隔,没能瞧见放刀之人是谁。
连他都没见到,蒙古官兵自只乱哄哄的瞎搜一阵。
过不多时,人丛中有七八名汉子被横拖直曳的拉了出来,口中大叫:“冤枉……”蒙古兵刀矛齐下,立时将这些汉子杀死在大街之上。
韩林儿大是气愤,说道:“放飞刀的人早已走了,凭这些脓包,也捉得到么?却来乱杀良民出气。
”周芷若低声道:“韩大哥禁声!咱们是来瞧大游皇城,不是来大闹皇城。
”韩林儿道:“是。
”不敢再说甚么了。
乱了一阵,后边乐声又起,过来的一队队都是吞刀吐火的杂耍,诸般西域秘技,只看得众百姓喝采不迭,于适才血溅街心的惨剧,似乎已忘了个干净。
其后是一队队的傀儡戏、耍缸玩碟的杂戏,更后是骏马拖拉的彩车,每辆车上都有俊童美女扮饰的戏文,甚么“唐三藏西天取经”、“唐明皇游月宫”、“李存孝打虎”、“刘关张三战吕布”、“张生月下会莺莺”等等,争奇斗胜,极尽精工。
张无忌等三人一生生长于穷乡僻壤,几时见过这些繁华气象,都不禁暗叹今日大开眼界。
彩车上都插有锦旗,书明“臣湖广行省左丞相某某贡奉”、“臣江浙行省右丞相某某贡奉”等字样。
越到后来,贡奉者的官爵愈大,彩车愈是华丽,扮饰戏文男女的身上,也是越加珠光宝气,发钗颈链竟然也都是极贵重的翡翠宝石。
蒙古王公大臣一来为讨皇帝喜欢,二来各自夸耀豪富,都是不惜工本的装点贡奉彩车。
丝竹悠扬声中,一辆装扮着“刘智远白兔记”戏文的彩车过去,忽然间乐声一变,音调古拙,彩车上一面白布旗子写的是“周公流放管蔡”。
车中一个中年汉子手捧朝笏,扮演周公,旁边坐着一个穿天子衣冠的小孩,扮演成王。
管叔、蔡叔交头接耳,向周公指指点点。
接着而来的一辆彩车,旗上写的是“王莽假仁假义”,车中的主莽白粉涂面,双手满持金银,向一群寒酸士人施舍。
其后是四面布旗,写着四句诗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知。
”
张无忌心中一动:“天下是非黑白,固非易知。
周公是大圣人,当他流放管叔、蔡叔之时,人人说他图谋篡位。
王莽是大奸臣,但起初收买人心,举世莫不歌功颂德。
这两个故事,当年在冰火岛上义父都曾说给我听过的。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世事真伪,实非朝夕之际可辨。
”又想:“这二辆彩车与众大不相同,其中显是隐藏深意,主理之人,却是个颇有学识的人物。
”随口将那四句诗念了两遍。
忽听得几声破锣响过,一辆彩车由两匹瘦马拉了过来。
那车子朴素无华,众百姓遥遥望见,已哄笑起来,都道:“这等破烂傢生,也来游皇城,可不笑掉众人的下巴么?”
车子渐近,张无忌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车中一个大汉黄发垂肩、双目紧闭,盘膝坐在榻上,扮的却不是金毛狮王谢逊是谁?旁边一个青衣美貌少女,手捧茶碗,殷勤服侍,相貌虽不如周芷若之清丽绝俗,但衣饰打扮,和她当日在万安寺塔上之时全然一模一样。
韩林儿失声道:“周姑娘,这人好像你啊。
”周芷若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张无忌回过头去,见她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知她心中极是恼怒,于是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一时猜不透这辆彩车是何用意。
这车之后,跟着一辆车上仍是一旦一净,分别扮演谢逊和周芷若。
只见那旦角笑嘻嘻绕到净角背后,伸出两指,突然在假谢逊背上用力一戮。
假谢逊“啊”的一声大叫,倒撞下榻,假周芷若伸足将他踏住,提剑欲杀。
众百姓大声喝采:“好啊,好啊,快杀了他。
”第三辆车上仍是假谢逊和假周芷若二人,另有六七名丐帮帮众,将假谢逊和假周芷若擒住。
张无忌此时更无怀疑,情知这三车戏文定是赵敏命人扮演,料知他和周芷若要到大都来,是以这般羞辱周芷若一番。
他俯身从地下拾起几粒小石子,中指轻弹,嗤嗤连响,将第三辆车前的两匹瘦马右眼睛打瞎了。
小石贯脑而入,两马几声哀嘶,倒地而毙。
彩车翻了过来,车上的旦角、净角和众配角滚了一地,街上又是一阵大乱。
周芷若咬着下唇,轻声道:“这妖女如此辱我,我……我……”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了。
张无忌只觉她纤手冰冷,身子颤抖,忙慰道:“芷若,这小浑蛋甚么希奇百怪的花样也想得出来,你别理会。
只须我对你一片真心,旁人挑拨离间,我如何能信?”周芷若顿了一顿,忽道:“啊,我想起来了。
那日,义父本是好端端地,突然间身子一颤,摔倒在地,跟着便胡言乱语的发起疯来,莫非……莫非当时这妖女真是伏在客店中的暗处,向义父后心施发暗器?”张无忌沉吟道:“她若是做了手脚,再赶来弥勒庙,时刻也来得及,不过以她武功,只怕算计不了义父,也说不定是玄冥二老施的暗算。
”
说话之间,蒙古官兵已弹压住众百姓,拉开死马,后面一辆辆彩车又络绎而来。
张无忌和周芷若只是想着适才情事,也无心观看车上戏文。
彩车过完,只听得梵唱阵阵,一队队身披大红袈裟的番僧迈步而来。
众番僧过后,铁甲锵锵,二千名铁甲御林军各持长矛,列队而过,跟着是三千名弓箭手。
弓箭手过尽,香烟缭绕,一尊尊神像坐在轿中,身穿锦衣的伕役抬着经过,甚么土地、城隍、灵官、韦陀、财神、东嶽,共是三百六十尊神像,最后一神是关圣帝君。
众百姓喃喃念佛,有的便跪下膜拜。
神像过完,手持金瓜金锤的仪仗队开道,羽扇宝伞,一对对的过去。
众百姓齐道:“皇上来啦,皇上来啦。
”远远望见一座黄绸大轿,三十二名锦衣侍卫抬着而来。
张无忌凝目瞧那蒙古皇帝,只见他面目憔悴,委靡不振,一望而知是荒于酒色。
皇太子骑马随侍,倒是颇有英气,背负镶金嵌玉的长弓,不脱蒙古健儿本色。
韩林儿在张无忌耳边低声道:“教主,让属下扑上前去,一刀刺死这鞑子皇帝,也好为天下百姓除一大害?”张无忌道:“不成,你去不得,鞑子皇帝身旁护卫中必多高手,除非是我去。
”张无忌左首一人忽然说道:“不妥,不妥。
以暴易暴,未见其可也。
”
张无忌、韩林儿、周芷若齐吃一惊,向这人看去,却是个五十来岁的卖药郎中,背负药囊,右手拿着个虎撑。
那人双手拇指翘起,并列胸前,做了个明教的火焰手势,低声道:“彭莹玉拜见教主。
教主贵体无恙,千万之喜。
”
张无忌大喜,道:“啊,你是彭……”原来那人便是彭莹玉,他化装巧妙,站在身旁已久,张无忌等三人竟未查觉。
彭莹玉低声道:“此间非说话之所。
鞑子皇帝除他不得。
”张无忌素知他极有见识,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伸手抓住了他左手轻摇数下。
皇帝和皇太子过后,又是三千名铁甲御林军,其后成千成万的百姓跟着瞧热闹。
街旁众百姓都道:“瞧皇后娘娘,公主娘娘去。
”人人向西涌去。
周芷若道:“咱们也去瞧瞧。
”
四人挤入人丛,随着众百姓到了玉德殿外,只见七座重脊彩楼耸然而立,楼外御林军手执藤条,驱赶闲人。
百姓虽众,但张无忌等四人既要挤前,自也轻而易举,不久便到了彩楼之前。
中间最高一座彩楼,皇帝居中而坐,旁边两位皇后,都是中年的肥胖妇人,全身包裹在珠玉宝石之中,说不尽的灿烂光华,头上所戴高冠模样甚是诡异古怪。
皇太子坐于左边下首,右边下首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穿锦袍,想必是公主了。
张无忌游目瞧去,只见左首第二座彩楼中,一个少女身穿貂裘,颈垂珠链,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正是赵敏。
这彩楼居中坐着一位长须王爷,相貌威严,自是赵敏的父亲汝阳王察罕特穆尔。
赵敏之兄库库特穆尔在楼上来回闲行,鹰视虎步,甚是剽悍。
此时众番僧正在彩楼前排演“天魔大阵”,五百人敲动法器,左右盘旋,纵高伏低,阵法变幻极尽巧妙。
众百姓欢声雷动,皆大赞叹。
周芷若向赵敏凝望半晌,叹了口气,道:“回去罢!”
四人从人从中挤了出来,回到客店。
彭莹玉向张无忌行参见之礼,各道别来情由。
张无忌问起谢逊消息,彭莹玉甫从淮泗来到大都,未知谢逊已回中原。
他说起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年来攻城略地,甚立战功,明教声威大振。
韩林儿道:“彭大师,适才咱们抢上彩楼,一刀将鞑子皇帝砍了,岂非一劳永逸?”彭莹玉摇头道:“这皇帝昏庸无道,正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岂可杀他?”韩林儿奇道:“鞑子皇帝昏庸无道,害苦了老百姓,怎么反而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彭莹玉道:“韩兄弟有所不知。
鞑子皇帝任用番僧,朝政紊乱,又命贾鲁开掘黄河,劳民伤财,弄得天怒人怨。
咱们近年来打得鞑子落花流水,你道咱们这些乌合之众,当真打得过纵横天下的蒙古精兵么?只因这胡涂皇帝不用好官。
汝阳王善能用兵,鞑子皇帝偏生处处防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抢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断削减他兵权,尽派些只会吹牛拍马的酒囊饭袋来领兵。
蒙古兵再会打仗,也给这些混蛋将军害死了。
这鞑子皇帝,可不是咱们的大帮手么?”
这番话只听得张无忌连连点头称是。
彭莹玉又道:“咱们若是杀了鞑子皇帝,皇太子接位,瞧那皇太子的模样,倒是个厉害角色,就算新皇帝也是昏君,总比他的胡涂老子好些。
倘若他起用一批能征惯战的宿将来打咱们,那就糟了。
”张无忌道:“幸得大师及时提醒,否则今日我们若然鲁莽,只怕已坏了大事。
”
韩林儿连打自己嘴巴,骂道:“该死,该死!瞧你这小子以后还敢胡说八道、乱出胡涂主意么?”登时把张无忌、周芷若、彭莹玉逗得都笑了。
彭莹玉又道:“教主是千金之体,肩上担负着驱虏复国的重任,也不宜干冒大险,效那博浪之一击。
属下见皇帝身旁的护卫之中,高手着实不少,教主虽然神勇绝伦,但终须防寡不敌众。
万一失手,如何是好?”张无忌拱手道:“谨领大师的金玉良言。
”
周芷若叹道:“彭大师这话当真半点不错,你怎能轻身冒险?要知待得咱们大事一成,坐在这彩楼龙椅之中的,便是你张教主了。
”韩林儿拍手道:“那时候啊,教主做了皇帝,周姑娘做了皇后娘娘,杨左使和彭大师便是左右丞相,那才教好呢!”周芷若双颊晕红,含羞低头,但眉梢眼角间显得不胜欢喜。
张无忌连连摇手,道:“韩兄弟,这话不可再说。
本教只图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功成身退,不贪富贵,那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彭莹玉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不过到了那时候,黄袍加身,你想推也推不掉的。
当年陈桥兵变之时,赵匡胤何尝想做皇帝呢?”张无忌只道:“不可,不可!我若有非份之想,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
周芷若听他说得决绝,脸色微变,眼望窗外,不再言语了。
四人谈了一会,用过酒饭,张无忌道:“我和彭大师到街上走走,打听义父的消息。
”他想韩林儿性子直,见到甚么不平之事,立时便会挥拳相向,闯出祸来,便道:“韩兄弟,你和芷若今晚别出去了,便在客店中歇歇。
”韩林儿道:“是,教主诸多小心!”当下张无忌和彭莹玉言定一个向西,一个向东,二鼓前回到客店会合。
张无忌出店后向西行去,一路上听到众百姓纷纷谈论,说的都是今日“游皇城”的热闹豪阔。
有人道:“南方明教造反,今日关帝菩萨游行时眼中大放煞气,反贼定能扑灭。
”有人道:“明教有弥勒菩萨保佑,看来关圣帝君和弥勒佛将有一场大战。
”又有人说:“贾鲁大人拉伕掘黄河,挖出一个独眼石人,那石人背上刻有两行字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是运数使然,勉强不来的。
”
张无忌对这些愚民之言也无意多听,信步之间,越走越是静僻,蓦地抬头,竟到了那日与赵敏会饮的小酒店门外。
他心中一惊:“怎地无意之间,又来到此处?我心中对赵姑娘竟是如此撇不开、放不下吗?”只见店门半掩,门内静悄悄地,似乎并无酒客。
他稍一迟疑,推门走进,见柜台边一名店伴伏在桌上打盹。
走进内堂,但见角落里那张方桌上点着一枝明灭不定的蜡烛,桌旁朝内坐着一人。
这张方桌正是他和赵敏两次饮酒的所在,除了这位酒客之外,店堂内更无旁人。
那人听到脚步声,霍地站起,烛影摇晃,映在那人脸上,竟然便是赵敏。
她和张无忌都没料到居然会在此地相见,不禁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赵敏低声道:“你……你怎么会来?”语声颤抖,显是心中极为激动。
张无忌道:“我闲步经过,便进来瞧瞧,哪知道……”走到桌边,见她对面另有一副杯筷,问道:“还有人来么?”赵敏脸上一红,道:“没有了。
前两次我跟你在这里饮酒,你坐在我对面,因此……因此我叫店小二仍是多放一副杯筷。
”
张无忌心中感激,见桌上的四碟酒菜,便和第一次赵敏约他来饮酒时一般无异,心底体会到了她一番柔情深意,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双手,颤声道:“赵姑娘!”赵敏黯然道:“只恨,只恨我生在蒙古王家,做了你的对头……”
突然之间,窗外“嘿嘿”两声冷笑,一物飞了进来,拍的一声,打灭了烛火,店堂中登时漆黑一团。
张无忌和赵敏听到这冷笑之声,都知是周芷若所发,一时徬徨失措。
耳听得屋顶脚步声细碎,周芷若如一阵风般去了。
赵敏低声道:“你和她已有白首之约,是吗?”张无忌道:“是,我原不该瞒你。
”赵敏道:“那日我在树后,听到你跟她这般甜言蜜语,恨不得立刻死了,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在这世上。
那日我冷笑两声,她一报还一报,也来冷笑两声。
可是……可是你却没跟我说过半句教我欢喜的话儿。
”
张无忌心下歉仄,道:“赵姑娘,我不该到这儿来,不该再和你相见。
我心已有所属,决不应再惹你烦恼。
你是金枝玉叶之身,从此将我这个山村野夫忘记了罢。
”
赵敏拿起他手来,抚着他手背上的疤痕,轻声道:“这是我咬伤你的,你武功再高,医道再精,也已去不了这个伤疤。
你自己手背上的伤疤也去不了,能除去我心上的伤疤么?”双臂搂住他的头颈,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张无忌但觉樱唇柔软,幽香扑鼻,一阵意乱情迷。
突然间赵敏用力一口,将他上唇咬得出血,跟着在他的肩头一推,反身窜出了窗子,叫道:“你这小淫贼,我恨你,我恨你!”
韩林儿于张无忌、彭莹玉出店后,向周芷若道:“周姑娘,你早些安歇。
”不敢多说一句话,便站起身出房。
周芷若微笑道:“韩大哥,你怕了我么?连在我面前多坐一会也不肯。
”韩林儿胀红了脸,忙道:“不,不!”脚步却迈得更加快了,一走进自己房中,立刻带上房门,上了闩,心下怦怦乱跳,定了定神,躺在炕上,想到周芷若娇艳清丽的容颜,温和柔软的话声,心道:“周姑娘日后成了教主夫人,我跟在教主身畔,好好的干,拚命立些功劳。
周姑娘一喜欢,就会说:‘韩大哥,这一趟可辛苦你啦!’那时候啊,我韩林儿才不枉了这一生。
”
他出了会神,微笑着朦胧睡去,睡到半夜,忽听得门上轻轻几下剥啄之声。
韩林儿翻身坐起,问道:“是谁?”只听得周芷若在门外说道:“是我。
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韩林儿道:“是,是。
”赤足便去开门,拔去门闩,忙回身点亮了蜡烛。
只见周芷若双目红肿,神色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