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曲谐(5/5)
们的筋。
”
却听得桃干仙幽幽叹了口气,学着盈盈的语气说道:“我却担心你的身子。
爹爹没传你化解异种真气的法门,其实就是传了,也不管用。
爹爹他自己,唉!”桃干仙逼紧着嗓子,说得极尽哀伤。
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听着,亦不禁都有凄恻之意。
任我行一代怪杰,虽然生平恶行不少,但如此下场,亦令人为之叹息。
令狐冲对任我行的心情更是奇特,虽憎他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却也不禁佩服他的文武才略,尤其他肆无忌惮、独行其是的性格,倒和自己颇为相投,只不过自己绝无“一统江湖”的野心而已。
一时三人心中,同时涌起了一个念头:“自古帝皇将相,圣贤豪杰,奸雄大盗,元凶巨恶,莫不有死!”
桃实仙逼紧了嗓子道:“冲哥,我……”冲虚心想再说下去,于令狐冲面上须不好看,笑道:“六位桃兄,适才多有得罪。
不过你们的话也说得够了,倘若惹得令狐掌门恼了,点了你们的‘终身哑穴’,只怕犯不着。
”桃谷六仙大惊,齐问:“甚么‘终身哑穴’?”冲虚道:“那‘终身哑穴’一点,一辈子就成了哑巴,再也不会说话。
至于吃饭喝酒,倒还可以。
”桃谷六仙齐嚷:“说话第一,吃饭喝酒尚在其次。
”冲虚道:“你们刚才的话,一句也说不得的。
令狐掌门,你就瞧在方丈大师和老道面上,别点他们的‘终身哑穴’。
方丈大师和老道负责担保,他六位在供桌底下偷听到你和任大小姐的说话,决不泄漏片言只字。
”桃花仙道:“冤枉,冤枉!我们又不是自己要偷听,声音钻进耳朵来,又有甚么法子?”
冲虚道:“你们听便听了,谁也不来多管,听了之后乱说,那可不成。
”桃谷六仙齐道:“好,好!我们不说,我们不说。
”桃根仙道:“不过日月教圣教主那两句八字经改了,说不说得?”令狐冲大喝:“说不得,更加说不得!”桃枝仙叽哩咕噜:“不说就不说。
偏你和任大小姐说得,我们就说不得。
”
冲虚心下纳闷:“日月教的那八句字经改了?八字经自然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八个字。
任大小姐当了教主,不想一统江湖了,却不知改了甚么?”
三年后某日,杭州西湖孤山梅庄挂灯结彩,陈设得花团锦簇,这天正是令狐冲和盈盈成亲的好日子。
这时令狐冲已将恒山派掌门之位交给了仪清接掌。
仪清极力想让给仪琳,说道仪琳手刃恒山大仇,为师尊雪恨,该当接任掌门之位。
但仪琳说甚么也不肯,急得当众大哭。
毕竟还是依着令孤冲之议,由仪清掌理恒山门户。
盈盈也辞去日月教教主之位,交由向问天接任。
向问天虽是个桀傲不驯的人物,却无吞并正教诸派的野心,数年来江湖上倒也太平无事。
这日前来贺喜的江湖豪士挤满了梅庄。
行罢大礼,酒宴过后闹新房时,群豪要新郎、新娘演一演剑法。
当世皆知令狐冲剑法精绝,贺客中却有许多人未曾见过。
令狐冲笑道:“今日动刀使剑,未免太煞风景,在下和新娘合奏一曲如何?”群豪齐声喝采。
当下令狐冲取出瑶琴、玉箫,将玉箫递给盈盈。
盈盈不揭霞帔,伸出纤纤素手,接过箫管,引宫按商,和令狐冲合奏起来。
两人所奏的正是那《笑傲江湖》之曲。
这三年中,令狐冲得盈盈指点,精研琴理,已将这首曲子奏得颇具神韵。
令狐冲想起当日在衡山城外荒山之中,初聆衡山派刘正风和日月教长老曲洋合奏此曲。
二人相交莫逆,只因教派不同,虽以为友,终于双双毙命。
今日自己得与盈盈成亲,教派之异不复能阻挡,比之撰曲之人,自是幸运得多了。
又想刘曲二人合撰此曲,原有弥教派之别、消积年之仇的深意,此刻夫妇合奏,终于完偿了刘曲两位前辈的心愿。
想到此处,琴箫奏得更是和谐。
群豪大都不懂音韵,却无不听得心旷神怡。
一曲既毕,群豪纷纷喝采,道喜声中退出新房。
喜娘请了安,反手掩上房门。
突然之间,墙外响起了悠悠的几下胡琴之声。
令狐冲喜道:“莫大师伯……”盈盈低声道:“别作声。
”
只听胡琴声缠绵宛转,却是一曲《凤求凰》,但凄清苍凉之意终究不改。
令狐冲心下喜悦无限:“莫大师伯果然没死,他今日来奏此曲,是贺我和盈盈的新婚。
”琴声渐渐远去,到后来曲未终而琴声已不可闻。
令狐冲转过身来,轻轻揭开罩在盈盈脸上的霞帔。
盈盈嫣然一笑,红烛照映之下,当真是人美如玉,突然间喝道:“出来!”令狐冲一怔,心想:“甚么出来?”
盈盈笑喝:“再不出来,我用水淋了!”
床底下钻出六个人来,正是桃谷六仙。
六人躲在床底,只盼听到新郎、新娘的说话,好到大厅上去向群豪夸口。
令狐冲心神俱醉之际,没再留神。
盈盈心细,却听到了他六人压得极细的呼吸之声。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六位桃兄,险些儿又上了你们的当!”
桃谷六仙走出新房,张开喉咙大叫:“千秋万载,永为夫妇!千秋万载,永为夫妇!”
冲虚正在花厅上和方证谈心,听得桃谷六仙的叫声,不禁莞尔一笑,三年来压在心中的哑谜,此时方始揭开:原来那日令狐冲和盈盈在观音堂中山盟海誓,桃谷六仙却道是改了日月教的八字经。
四个月后,正是草长花秾的暮春季节。
令狐冲和盈盈新婚燕尔,携手共赴华山。
令狐冲要带同妻子去拜见太师叔风清扬,叩谢他传剑授功之德。
可是两人踏遍了华山五峰三岭,各处幽谷,始终没发见风清扬的踪迹。
令狐冲怏怏不乐。
盈盈道:“太师叔是世外高人,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到哪里云游去了。
”令狐冲叹道:“太师叔固然剑术通神,他老人家的内功修为也算得当世无双。
这三年半来,我修习他老人家所传的内功,几乎已将体内的异种真气化除净尽。
”盈盈道:“那可得多谢少林寺的方证大师了。
咱们既见不到风太师叔,明日就动身去少林寺,向方证大师叩头道谢。
”令狐冲道:“方证大师代传神功,多所解说引导,便好比是半个师父,原该去谢的。
”盈盈抿嘴笑道:“冲哥,你到今日还是不明白,你所学的,便是少林派的《易筋经》内功。
”
令狐冲“啊”的一声,跳起身来,说道:“这……这便是《易筋经》?你怎知道?”盈盈笑道:“当日听你说,这内功是风太师叔叫桃谷六仙带口讯,告知方证大师的。
我心下生疑,寻思这内功精微奥妙,修习时若有厘毫之差,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送了性命,如何能叫桃谷六仙代带口讯?桃谷六仙缠夹不清,又怎说得明白?方证大师虽说,多半是风太师叔逼他们背熟了,但终究太过凶险。
后来我去问这六位仁兄,他们一口咬定确有其事。
但要他们背诵几句,一个说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一个说只能告知方证老和尚,不能说给别人听。
六个人再说得几句,更是前言不对后语,破绽百出。
后来露出口风,抵赖不得,才说是方证大师为了救你性命,却不愿让你得知,才假托风太师叔传功,你若问起,叫他们代为隐瞒。
”令狐冲张大了口,半晌做声不得。
盈盈又道:“但风太师叔叫他们传讯,却是有的,只是叫他们告知方证大师,说日月教要攻打恒山,请少林、武当两派援手。
”
令狐冲道:“你也坏得够了,早知此事,却直到今日才说出来。
”盈盈笑道:“那日在少林寺中,你脾气倔强得很。
方证大师要你拜师,改投少林,便传你《易筋经》神功,但你说甚么也不肯,一拂袖子便出了山门。
方证大师倘若再提传授《易筋经》之事,生怕你老脾气发作,宁可性命不要,也不肯学,那岂不糟了?因此他只好假托风太师叔之名,让你以为这是华山派本门内功,自是学之无碍。
”
令狐冲道:“啊,是了,你一直不跟我说,也怕我牛脾气发作,突然不练了?现下得知我异种真气化解殆尽,这才吐露真相。
”
盈盈又抿嘴笑了笑,道:“你这硬脾气,大家知道是惹不得的。
”
令狐冲叹了口气,拉住她手,说道:“盈盈,当年你将性命舍在少林寺,为的是要方证大师传我《易筋经》,虽然你并没死,方证大师却认定是答应了你的事没有办到。
他是武林前辈,最重言诺,终于还是将这门神功传了给我。
这是你用性命换来的功夫,就算我不顾死活,难道……难道一点也不顾到你,竟会恃强不练吗?”
盈盈低声道:“我原也想到的,只是心中害怕。
”
令狐冲道:“咱们明天便下山去少林寺,既然学了《易筋经》,只好到少林寺出家做和尚去了。
”盈盈知他说笑,说道:“你这野和尚大庙不收,小庙不要,少林寺的清规戒律严谨得很,没半天便将你这酒肉和尚乱棒打将出来。
”
两人携手而行,一路闲谈。
令狐冲见盈盈不住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甚么,问道:“你在寻甚么?”盈盈道:“且不跟你说,等找到了你自然知道。
这次来到华山,没能拜见风太师叔,固是遗憾之极,但若见不到那人,却也可惜。
”令狐冲奇道:“咱们还要见一个人,那是谁?”
盈盈微笑不答,说道:“你将林平之关在梅庄地底的黑牢之中,确是安排得十分聪明。
你答应过你小师妹,要照顾林平之的一生,他在黑牢之中,有饭吃,有衣穿,谁也不会去害他,确实是照顾了他一生。
我对你另一位朋友,却也想出了一种特别的照顾法子。
”
令狐冲更是奇怪了,心想:“我另一位朋友?却又是谁?”知道妻子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她既不肯说,多问也是无用。
当晚二人在令狐冲的旧居之中,对月小酌。
令狐冲虽面对娇妻,但想起种种往事,仍不禁颇为伤感,饮了十几杯酒,已微有酒意。
盈盈突然面露喜色,放下酒杯,低声道:“多半是他来了,咱们去瞧瞧。
”令狐冲听得对面山上有几声猴啼,不知盈盈说的是谁来了,跟着她走出屋去。
盈盈循着猴啼之声,快步奔到对面山坡上。
令狐冲随在她身后,月光下只见七八只猴子聚在一起。
华山猴子甚多,令狐冲也不以为意,却见群猴之中赫然有一个人,凝目看去,竟是劳德诺。
他喜怒交集,转身便欲往屋中取剑。
盈盈拉住他手臂,低声道:“咱们走近些,再看看清楚。
”二人再奔近十余丈,只见劳德诺夹在两只极大的马猴之间,给两只马猴拖来拖去,竟似身不由主。
他一身武功,但对两只马猴,却是全无反抗之力。
令狐冲骇然问道:“那是甚么缘故?”盈盈笑道:“你只管瞧,慢慢再跟你说。
”
猴子性躁,跳上纵下,没半刻安宁。
劳德诺给左右两只马猴东拉西扯,偶然发出几声吼叫,两只马猴便伸爪往他脸上抓去。
令狐冲这时已看得明白,原来劳德诺的右手和右边马猴的左腕相连,左手和左边马猴的右腕相连,显然是以铁铐之类扣住了的。
他明白了大半,问道:“这是你的杰作了?”盈盈道:“怎么样?”令狐冲道:“你废了劳德诺的武功?”盈盈道:“那倒不是,是他自己作孽。
”
群猴听得人声,吱吱连声,带着劳德诺翻过山岭而去。
令狐冲本欲杀了劳德诺为陆大有报仇,但见他身受之苦,远过于一剑加颈,也就任其自然,心下颇感复仇之快意,心想:“这人老奸巨猾,为恶远在林师弟之上,原该让他多吃些苦头。
”说道:“原来这几日来,你一直要找他来给我瞧瞧。
”
盈盈道:“那日我爹爹来到朝阳峰上,这厮便来奉承献媚,说道得了《辟邪剑法》的剑谱,前来献给爹爹。
爹爹问他有何用意,他说想当日月教的一名长老。
爹爹没空跟他多说,叫人将他看管起来。
后来爹爹逝世,大伙儿忙成一团,谁也没去理他,将他带到了黑木崖。
过了十几天,我才想起这件事来,叫他来一加盘问,却原来他自练‘辟邪剑法’不得其法,竟自己将一身武功尽数废了。
这人是害你六师弟的凶手,而你六师弟生平爱猴,因此我叫人觅了两只大马猴来,跟他锁在一起,放在华山之上。
”说着伸手过去,扣住令狐冲的手腕,叹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说着嫣然一笑,娇柔无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