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雷道:“我本来就是这样子。
” 雪衣少女道:“无论遇着什么事,你永远都是这样子?” 小雷道:“假如你不喜欢看我这样子,你可以不必看。
” 雪衣少女道:“你究竟是不是个人?” 小雷道:“好像是的。
” 雪衣少女盯着他,忽又叹息了一声,竟转身走了。
小雷道:“等一等。
” 雪衣少女道:“等什么?你难道要我留下来陪着你?” 小雷道:“我既然欠你的,你为什么不拿走?” 雪衣少女笑了笑,道:“像你这种人的性命,连你自己都不看重,我要它又有什么用?” 小雷道:“可是……” 雪衣少女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等到我高兴的时候,我还是会来要的,你等着吧。
” 她居然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雷看着她纤秀苗条的身影,消失在桃花深处。
他还是躺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但这时他脸上流的已不是血,是泪。
一阵风吹过,桃花一瓣瓣落在他身上,脸上。
他还是没有动。
他的泪却似已流干了。
“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已只剩下一条命。
”这少女的确已夺去了他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却救了他的命。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要他活着痛苦? “像你这种人的性命,连你自己都不看重,我要它又有什么用?”他本来的确已未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这少女不但夺去了他所有的一切,也破坏了他心目中最神圣的偶像。
他父亲本是他的偶像。
站在他父亲的血泊中,听着她说出了往事的秘密,那时他的确只希望能以死来作解脱。
但现在,他情绪虽未平静,却已不如刚才那么激动。
他忽然发觉自己还不能死。
“你一定要去找到纤纤,她是个好孩子,一定会为我们雷家留下个好种。
” “纤纤,纤纤……”他在心里呼唤着,这名字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全部的希望。
03
流水清澈。流水上飘浮着一瓣瓣桃花。
小雷咬着牙,滚下了绿草如茵的斜坡,滚入了流水中。
冰凉的水,不但使他身上的灼热痛苦减轻,也使他的头脑清醒。
他沉浸在水中,希望自己能够什么都不想。
他不能。
前尘往事,千头万绪,忽然一起涌上了他心头,压得他心都几乎碎了。
他就像逃避某种噬人的恶兽一样,自水中逃了出来。
肉体上的痛苦无论多么深,他都可以忍受。
他沿着流水狂奔,穿过花林,远山青翠如洗。
山脚下有个小小的山村,村中有个小小的酒家,那里有如远山般青翠的新醅酒。
他曾经带着纤纤,在深夜中去敲那酒家的门,等他的至友金川。
然后他们三个人就会像酒鬼般开怀畅饮,像孩子般尽情欢乐。
那的确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两心相印的情人,肝胆相照的好友,芬芳清冽的美酒……人生得此,夫复何求? “带纤纤到那里等我,无论要等多久,都要等到我去为止,她就算要走,你也得用尽千方百计留下她。
”这是他昨夜交代给金川的话。
他并没有再三叮咛,也没有说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金川也没有问。
他们彼此信任,就好像信任自己一样。
远山,好远的山。
小雷只希望能找到一辆车,一匹马。
没有车,没有马。
他脸上流着血,流着汗,全身的骨骼都似已将因痛苦而崩散。
但无论多遥远,多艰苦的道路,只要你肯走,就有走到的时候。
柳绿如蓝。
他终于已可望见柳林深处挑出了一角青帘酒旗。
夕阳绚丽,照在新制的青帘酒旗上。
用青竹围成的栏杆,也被夕阳照得像晶碧一样。
栏杆围着三五间明轩,从支起的窗子里看进去,酒客并不多。
这里并不是必经的要道,也不是繁荣的村镇。
到这里来的酒客,都是慕名而来。
杏花翁酿的酒,虽不能说远近驰名,但的确足以醉人。
白发苍苍的杏花翁,正悠闲地斜倚酒柜旁,用一根马尾拂尘,赶着自柳树中飞来的青蝇。
柜上摆着五六样下酒的小菜,用碧纱笼罩着,看来不但可口,而且悦目。
悠闲的主人,悠闲的酒客,这里本是个清雅悠闲的地方。
但小雷冲进来的时候,主人和酒客都不禁悚然失色。
看到别人的眼色,他才知道自己的样子多么可怕,多么狼狈。
可是他不在乎。
别人无论怎么样看他,他都全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为什么金川和纤纤都不在这里?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冲到酒柜旁,杏花翁本想赶过来扶住他,但看见他的灼热目光,又缩回手,失声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雷当然没有回答,他要问的事更多:“你还记不记得以前跟我半夜来敲门的那两个朋友?” 杏花翁苦笑:“我怎么会忘记。
” “今天他们来过没有?” “上午来过。
” “现在他们的人呢?” “走了。
” 小雷一把握住杏花翁的手,连声音都已有些变了:“是不是有人来逼他们走的?” “没有,他们只喝了一两碗粥,连酒都没有喝,就走了。
” “他们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等我?” 杏花翁看着他,显然觉得他这句话问得太奇怪——这少年为什么总好像有点疯疯癫癫的样子:“他们没有说,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何要走?” 小雷的手放松,人后退,嗄声问:“他们几时走的?” “走了很久,只待了一下子就走了。
” “从哪条路走的?” 杏花翁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
小雷立刻追问:“他们有没有留话给我?” 这次杏花翁的回答很肯定:“没有。
” 栏杆外的柳丝在风中轻轻拂动,晚霞在天,夕阳更灿烂。
山村里,屋顶上,炊烟已升起。
远处隐隐传来犬吠儿啼,还有一阵阵妻子呼唤丈夫的声音。
这原本是个和平宁静的地方,这本是个和平宁静的世界。
但小雷心里,却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血战。
他已倒在一张青竹椅上,面前摆着杏花翁刚为他倒来的一杯酒:“先喝两杯再说,也许他们还会回来的。
” 小雷听不见,他只能听见他自己心里在问自己的话:“他们为什么不等我?金川为什么不留下她?他答应过我的。
” 他相信金川,金川从未对他失信。
绿酒清冽芬芳,他一饮而尽,却是苦的。
等待比酒更苦。
夕阳下山,夜色笼罩大地,春夜的新月已升起在柳树梢头。
他们没有来,小雷却已几乎烂醉如泥。
只可惜醉并不是解脱,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任何问题。
杏花翁看着他,目中似乎带着些怜悯同情之色,他这双饱历沧桑世故的眼睛,似已隐约看出了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女人是祸水,少年人为什么总是不明白这道理?为什么总是要为女人烦恼痛苦呢?”他叹息着,走过去,在小雷对面坐下,忽然问道,“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姓金?” 小雷点点头。
杏花翁道:“听说他是位由远地来的人,到这里来隐居学剑读书的,就住在那边观音庵后面的小花圃里?” 小雷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