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恩怨难断(4/5)
马叫喊,我的心也跳得好快,裙子都被鲜血濡湿了,眼前白光连闪,似乎马上就会昏倒。
这时忽就听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许多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听说过的倭寇的事情,他们杀起人来,连婴儿也不放过,我和孩子在一起,母子两人都不能活,若我出去,他们抓住了我,也许不会再来寻找我的孩儿?想到这里,眼看灶洞里火已燃尽,十分冷清,就将孩子藏在里面,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陆大海始终聆听,听到这里,忽地接道:“沈夫人,贵庄可是在嘉定县的西南方?”
“不错。
”商清影惊讶道,“老人家怎么知道的?”
“那就对了。
”陆大海叹了口气:“实不相瞒,陆渐这孩子是我拣来的,拣到他的地方,正是嘉定沈家庄厨房中的灶洞里。
”陆渐如受雷击,失声叫道:“爷爷……”
陆大海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
”陆渐心中迷糊,默默走到他面前。
陆大海按住的他头,指着商清影道:“给她跪下。
”陆渐有如行尸走肉,应声跪倒在地。
陆大海缓缓说道:“渐儿,我给你说,这一位就是你的生身母亲,绝无虚假。
”
陆渐一个机灵,还过神来,急道:“爷爷,你不是说了,这个‘渐’字是胎记吗?”陆大海摇了摇头:“渐儿,爷爷当年做过海客,对不对?”陆渐点头。
陆大海又道:“当年我出海之时,遇上倭寇的贼船,货物被抢,又逼我入伙,替他们使船卖命。
为了保命,我假意答应,上岸之后,却趁其不备,逃入了附近的深山。
“这一躲就是三天,只饿得两眼发花,到了第四天,我实在忍不住了,从躲藏处潜将出来,到处寻找食物。
不料一路上只见男女死尸,房屋都被烧了个精光,别说食物,一粒米也没有留下。
这么走了好一阵子,才见一个庄园,房屋正在燃烧,料是倭寇刚刚经过,又上别处劫掠去了。
庄子虽然着火,火势却还不大,我饿急了眼,不顾危险,抢入火中,找到厨房,指望抢出一些米面。
谁料找了半晌,一无所获,眼看火借风势,越来越大,正着急,忽听灶台下有东西哼哼唧唧,我起初还当是只耗子,心想没有粮食,捉只耗子充饥也好,于是屏息上前,向灶洞里一摸,结果摸出一个婴儿,皮肤红嫩,分明刚生不久。
“我始料不及,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再摸鼻息,发觉那孩子还活着。
我见这婴儿瘦小孤弱,心中起了怜悯,抱着他冲出火海,躲开倭寇队伍,一路向北逃去。
孩子没奶,我就一路老着脸向人讨奶吃,故而这孩子是吃百家奶长大的。
这么一直流落到了姚家庄,那时候沿海的倭寇十分厉害,唯独姚家名震江北,倭寇不敢轻犯,于是我带着孩子在庄子附近住下,一住就是二十年。
”
陆大海说到这里,又说道:“渐儿,我本想你父母遭了倭寇,早已丧命,怕你知道了难过,故而没有多说。
至于你身上的文字,我说是胎记,也是怕你得知真相,徒自伤心。
”
陆渐听得目定口呆,商清影却是大为动容,敛身施礼道:“老先生大恩大德,妾身粉身难报。
”陆大海摆手道:“这算什么恩德?一个小娃娃都不救,我陆大海还算是人吗?”他不居功德,商清影越发相敬,忽听陆大海问道,“沈夫人,你落到倭寇手里,如何脱的身呢?”
商清影苦笑一下,默默出了一会儿神,才说:“我出门以后,那些恶人捉住了我,见我尚有几分姿色,便将我捆了起来,拖着向前。
看守的恶人十分可恶,见我产后迈不开步,就拿枪柄打我,一边打还一边笑。
我苦不堪言,恨不能就此死了。
这时间,突然走来一人,腰挎倭刀,戴着倭寇常戴的恶鬼面具,用汉话冷言冷语地说:‘她有伤,不要打她。
’恶人们不听,回头咒骂,不料那人一挥刀鞘,将他们全打倒了,还说:‘若不服的,再来比过。
’
“恶人们露出害怕神情,有人问道:‘你是谁,怎么从没见过你?’那人说:‘我新来的。
’问者便说:‘谁知你是不是奸细’,话未说完,那人刀光出鞘,问话的人就掉了脑袋。
我吓得浑身发抖,倭寇们却纷纷露出敬畏神气,都说:‘他用我们的刀法,怎么会是奸细呢?’那人也不说话,抱起我大步向前,沿途遇见倭寇,要与他争我的都被他打倒了。
我见鬼面人这么凶悍,心里害怕极了,但又无气力挣扎。
鬼面人抱着我走出很远,蓦地驻足,掉头望去,这时我才发现,庄子已成了一片火海,刹那间,我想到灶洞里的孩子,两眼发黑,昏死了过去。
”
说到这儿,商清影神色凄婉,微微喘气,似乎陷身回忆无法自拔,过了好半晌,才接着说道:“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帐篷里面,鬼面人就坐在不远,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气度很安静,眼睛又黑又亮,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
见我醒来,他起身说道:‘进来吧。
’说完走进来两个老妪,端着热水汤药,鬼面人却默默退出帐子。
我那时心如死灰,迷迷瞪瞪地任由她们摆布,不料老妪们只是看顾我的伤势,并不加害。
“我心中奇怪,询问她们的来历,她们说是被倭寇抢来的百姓。
我便猜想,鬼面人必是倭寇的大头目了。
想到这儿,越发害怕,趁其不备,抢过剪刀想要自尽。
老妪惊叫起来,鬼面人应声抢入,见状一招手,不知怎么的,剪刀就到了他的手上,饶是如此,我的脖子上还是被划破了一条大口子,流了许多的血。
”说到这儿,她下意识举起手来,轻轻抚摸颈侧,众人定眼望去,白皙的肌肤上,果然有一道浅淡的伤痕。
“我自杀不得,又昏死过去。
醒来后,脖子上已敷好了膏药,缠好了绷带。
两个老妪见我醒转,都很高兴。
我想他们不让我死,定是想待我伤好,再行污辱,于是心头着急,又想寻死,无奈全身无力,挣扎不起。
正着急,突然闯进来两个倭寇,二话不说,便将两个老妪砍死,挟着我就向外走。
我又惊又怕,大喊大叫,可是身子太过虚弱,根本不能挣扎。
“不料刚到帐外,鬼面人就快步赶来,左手还提着一篮子食物,见状就问:‘你们做什么?’两个倭寇粗声粗气地说:‘滚开,大王要她’。
鬼面人点了点头,说道:‘本想多留你们两天。
你们自己寻死,那也没有办法!’说完丢开篮子,拔出长刀,只一挥,两个倭寇便掉了脑袋。
倭寇们见状,纷纷叫喊起来。
鬼面人将我负在背上,向前冲去,我趴在他的肩头,望着四周的人潮不住涌来,眼前血光乱迸,耳边惨叫连声,血腥气冲鼻而来,吓得我又昏了过去。
“等到醒来,这一次却在山洞里面。
鬼面人坐在远处,满身是血,可神气还是那么安静,他默默地望着我,眼神还是那么疲倦。
我忍不住问:‘那些倭寇呢?’他说:‘都死了。
’我吃惊道;‘怎么死的?’,他说:‘我杀的’。
我心中好奇,又问:‘你不是倭寇吗?’他没有答话,只是哼了一声。
“其后每天晚上,他都会出洞一阵,走的时候用一块巨石封住洞口,回来时再推开大石,带回饮食药材,甚至很好看的绸缎衣裳。
我只当他将我囚禁起来图谋不轨,起初害怕极了,可是他每晚睡觉,总是离我远远的,躺在洞口,如非必要,从不与我多说一句。
有时无所事事,他就坐在一个角落,望着洞顶呆呆发愣。
我见他这样,越发好奇,忍不住拿话问他来历。
他一声不吭,眼中的忧伤却更浓了,连我看着,也为他难过。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我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
突然有一天,他出洞不久,我便听见巨石滚动,转眼望去,那巨石移开一条缝隙,鬼面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似要对我说些什么,话没出口,先吐了一大口鲜血,跟着向前一扑,昏了过去。
我大吃一惊,忍不住掀开他的鬼脸面具,这一看却更加惊奇。
这以前,我见他深沉忧伤,年纪必然很大,不料面具下的那张脸十分年轻,他的脸色煞白,鲜血从嘴里止不住地涌出来,我不知怎么才好,急得只是大哭。
哭了一会儿,他忽然醒了过来,握住我的手说:‘别怕,别怕’,说完这两句,他又昏了过去。
”
商清影轻轻吐了口气,目光空漠死寂,落在了谷神通的遗体上:“我当时好不奇怪,这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不说别的,偏偏只叫我别怕?见他伤成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唯有守着等着,希望他能够醒来。
他的身子忽冷忽热,脸色一会儿火红,一会儿雪白,神智不清,胡乱叫喊,一会儿叫爹爹,一会儿又叫妈妈,还叫大哥二哥,叫声十分凄惨。
叫着叫着,眼角就淌下泪来,那样子,唉,那样子真是可怜极了。
每次醒来,他都大口吐血。
我束手无策,只知道哭,他却总说:‘别怕,别怕’。
“到了后来,洞里的储粮清水都用光了,我决意出洞去找。
那时他已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安慰他说,我去洞前采几个果子,立马就回来,他这才放了手,又指那把长刀,示意我带上。
山里的野果很多,我都认不明白,听说野外的果子是有毒的,所以我都事先尝过,选好吃的捣成果酱,喂给他吃。
我怕野兽咬他,每次采到果子,便匆匆赶回。
有时也会遇上狼和狐狸,我就拿刀吓唬它们,也不知是否佛祖庇佑,最后总能侥幸脱身……”
她说得漫不经心,众人却觉心中发憷,想她这么娇娇怯怯,又是产后虚弱,在野外独自求存,真不知经历了多少险难困苦。
商清影说到这里,目光变得空茫悠远,仿佛沉浸于往事,脸上流露出一丝温婉。
“过了十多天。
那是一个傍晚,我采了果子回来,忽然见他靠在石洞前的墙壁上,看见了我,露出孩子似的笑容。
那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四周染了一抹金色,连他的笑脸也金灿灿的,真是好看极了……”
沈舟虚听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商清影俨然不觉,脸色依旧恬淡温柔,“……他见我捧着东西,立刻上前来接,不料腿一软,跌了一跤,磕在石块上,将嘴角也磕破了。
我埋怨他,他却只是笑。
他从前冷冰冰的,从没这么欢喜。
我就问他什么事这样开心,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因为看见你了啊。
我见他口角轻薄,生起气来,就不理他。
他自觉没趣,好半晌才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仍不做声,他就说,我姓谷,名神通,排行第三,你要是嫌我名字太长,叫我谷三也成……”
谷缜早已猜到这年轻人就是父亲,但由商清影亲口说出,仍觉心头一酸,忍不住叫道:“谷神通是你叫的么?”
商清影怔怔望着儿子,泪如走珠一般,陆渐忽生不忍,说道:“谷缜,你让她说完好么,要不然,她会受不了的……”
“她受不了什么?”谷缜恨恨道,“不是为了她,爹爹就不会来,他不来,就不会死。
她害死爹爹,却来假惺惺地说什么往事……”他说到这儿,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商清影回望沈舟虚,沈舟虚一脸漠然。
商清影的目光似愤怒,又似轻蔑,变幻了几次,忽而转向围墙边的一朵凌霄花,呆呆瞧了一阵,柔声说道:
“那时他说出名字,我便忍不住问,你既然是华人,怎么不学好,偏要去做倭寇呢?他说,我没做倭寇,那一天我实在没法子,才杀了一个倭寇,穿了他的衣服躲在倭寇的队伍里,本想混两天就走,不曾想就遇见了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子黑黝黝,亮闪闪,似要将人心思洞穿。
“我被他瞧得不好意思,拉开话题说道,怎么会没有法子呢,定要躲在倭寇队伍里。
他叹了口气,望着洞外出神,过了许久才说:‘我有一个大仇人,武功十分厉害,我的家人都被他杀了,我也是好容易才逃出来。
他派来追杀我的人,要么被我杀了,要么被我打败。
那仇人亲自来追杀我。
接连两次,我都几乎被他杀死。
那天被追得急了,我只好在倭寇队伍里躲藏,那仇人知我嫉恶如仇,万不料我为了保命,不惜自垢自污,藏身于自己最瞧不起的倭寇里面。
这么一来,才算逃过了一命。
“不料那些倭寇太也可恶,我见他们为恶不已,忍不住将他们全都杀了。
这么一来,惊动了那个仇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