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鞭敲金镫血满衣(1/5)
在那每一闪都能丧命之刀光卷裹中,陶正直的剑不但也已出鞘,而且也使出一路极之严密又极之悦目好看的剑法。
他每一剑都娇柔如风中垂柳,缠绵如春蚕吐丝,再配上一路奇异步法,居然好像被刚猛雄威大刀的风力所卷起的飞絮游丝一般,飘飘后退。
就在此时,刘双痕的心忽然一紧,同时禁不住叹口气,叹气声相当响亮,所以崔家姊妹马玉仪李政娘子等人都听见了。
虽然这些美丽的女人及少女们一时还不明白刘双痕何故叹气,但转眼间事实已经将答案告诉她们。
原来杭吉一十八刀将陶正直杀得一身冷汗,连退七尺之后,刀势忽然微滞,虽然他接着仍然极之凶猛迅劈疾攻,但正如写字一样,败笔就是败笔,不论你怎样努力弥补都不行了。
何况陶正直绝对不会给他时间不会给他机会补救。
杭吉只不过尽力弥补极迅猛地劈出三刀,第四刀就砍在陶正直剑身上。
他刀势虽猛虽劲,却只发出叮一声微响,并且发觉好像劈中又稠又黏的胶浆中,既不受力又抽不回大刀,那种滋味实在难受极了。
不过他其实也没有难过很久,只因陶正直左手已经快得几乎看不见地在他胸口印了一下,而杭吉便已马上全身麻木,神智也忽然失去,变成跟枯木腐草同一类的东西。
枯木腐草亦即是生物的尸体,总之就是失去生命断绝了生机的意思。
陶正直提脚跨过杭吉尸体时,连望都不望尸体一眼,好像那只是一堆砖头泥土之类的东西,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刚刚被他杀死的人。
不过他脚步还是停下来,因为刘双痕提高声音地问话送人他耳中。
刘双痕问道:“陶正直你何以一出手就用武当太极剑为主,以湖水剑派春蚕七缚为辅,以对抗杭大哥的怒刀?你好像预先知道他的刀法路数,因此能够使出最恰当剑法应付,你怎能预先知道的?”
大牧场四铁骑居高临下的弓箭已经没有扰乱机会,所以都垂下了,他们会不会一齐扑攻陶正直现在尚未可知。
但刘双痕涉及上乘隐秘武功的问话,却足以使任何练过武功,具有相当成就的人为之耸耳聆听。
大概这就是刘双痕发问的用意吧?
陶正直只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应道:“我第一眼看杭吉的手,从他手腕以及握刀的指法就知道应该怎样应付了。
不过老实说,这一门观测武功的学问就远远比不上沈神通,假如你还有疑问,将来不妨向他请教。
”
刘双痕立刻接口道:“你为何忽然提起沈神通?你不满意你自己?你刚才那一路缥缈飞逸的神奇步法是谁传授你的?”
“你为何不问我拂箭的手法?你有没有觉得问题提得太多了一点?”
“不,我认得拂箭手法,只认不出你的神奇步法,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讲话?”
“恰恰相反,我很愿意跟你聊聊,但目前你仍然视我为敌,所以少讲几句对我一定没有害处,哦,对了,我可以告诉你,那一路步法,是神女官的绝技巫山云雨。
”
刘双痕听见自己叹气的声音,他甚至猜想假如沈神通在此也很可能会像他一样叹气。
试想武当派正宗内家太极剑已经是多么难得多么难学的绝技,但陶正直居然还可以把湖水剑派的绝艺春蚕七缚夹杂于太极剑中施展。
这还不说,他竟又可以同时使出神女宫巫山云雨步法。
相传这一路步法乃是神仙传授,陶正直怎么学得会?为什么风鬟雨鬓南飞燕肯传他绝世秘艺?莫非嫌他害人作恶的本领还不够?
此外,由至刚极猛的嵩阳大九手,脱胎而成的忘情水,外表变成极之轻软阴柔。
陶正直正是用这忘情手,当时好像拂赶苍蝇一样,毫不经意地就拂落两支劲急长箭。
刘双痕知道得越多懂得越多,就越不能不不为之叹气,也不能不为沈神通深深担心。
陶正直身形已消失了好一阵,但刘双痕还在发怔还在叹气。
在并不平坦的大路上,沈神通却走得很快。
他实在不大喜欢北方太干燥,也太寒冷的秋天。
当李红儿加快脚步连奔带跑追上来之时,他边走边道:“江南天气好得多了,将来你会知道,你一定不想回到北方。
”
“我知道,我看见老帮主那种急不可待的样子就知道了。
”
老帮主就是杭州神手帮帮主司徒拙,他被放逐北方多年,最近全靠沈神通取消禁令,所以他已经可能返回江南故乡了。
只说了两句话,李红儿便又落后了寻丈,难怪她不得不提气奔跑才赶上。
沈神通之所以走得这么快,他的心情谁都了解也都很同情,李红儿自不例外。
他们很快就踏人镇甸,这个镇就是候桥镇。
他们不必很费时间就到达马玉仪住的地方,那是因为沈神通老早勘踏过此镇,同时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他租下的。
还散布在屋顶上的大牧场铁骑们看见沈神通赶到,他们自然绝对不会拦阻,但居然个个都不作声,不告诉屋里的人。
所以当马玉仪看见沈神通的面孔,简直呆住了,沈神通没有呆,不过他眼光却集中在马玉仪面上,所以既没有瞧看别人一眼,亦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事实上刘双痕已经用手势示意,所以崔家双姝一个揪住吕夫人,一个拉住李政娘子,连同随后跟入的李红儿,都避到厢房去了。
沈神通伸出双手,坚稳地搭住爱妻双肩。
有力的手掌以及温暖,使马玉仪从迷迷惘惘中忽然回到现实,她美眸中虽然涌出泪水,但嘴边却泛起笑意。
现在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无穷尽的噩梦劫难以及种种羞耻凌辱,蓦然都消失,都不存在了。
那是因为沈神通眼睛已告诉她,忘记命运旅途中的灾难和不幸。
马玉仪轻轻叹息:“你一定会坚持分担我的痛苦,就算我不肯也不行,因为你是非常固执的男人也是最可爱的丈夫。
”
“我是的。
”
“所以我决定忘记,而且丢开了以往所受的痛苦。
”
“你是个很体贴丈夫的妻子,我好想念你。
”
沈神通拥抱了她一下,又道:“我们亲热的时间还多,所以我要先处理一些事情。
”
马玉仪用白皙柔滑的掌背替沈神通拭去眼边一些水份,那可能是汗水,但也可能是泪水。
他们劫后重逢的场面,便这样并不如戏剧性地结束,而另一些场面则继续展开。
陶正直觉得自己很像一种动物——鼹鼠。
这是因为他整个人连头带脚都埋在泥土里面之故,但当然不是被别人埋的。
世上有千万种动物,每一种动物都有特长或奇特的生存方式。
例如鸟类中的大杜鹃,永远不自营鸟巢也不孵蛋,只把蛋生在别的鸟巢中,连娇小的雏鸟,体积比初孵出的大杜鹃雏儿还小,却还是傻呼呼的替人家喂养。
又例如中南美洲的箭毒蛙,除四肢之外全身鲜红刺目,任何动物都很难看不见它。
箭毒蛙这身装扮正是唯恐人家看不见它,因为它皮腺分泌的是世上最毒的毒液,当然那些食肉动物都知道这一点,所以箭毒蛙必须穿上十分鲜艳刺眼的衣服,才反而不会被一些糊涂家伙吞下肚子。
鼹鼠跟箭毒蛙大大不同,它以强有力粗大前肢挖掘地洞,躲在里面,不但阴凉安全,而且还顺便可以吃几条美味的蚯蚓等等。
陶正直可比鼹鼠还高明得多,因为鼹鼠的洞口掩蔽得远远不及他巧妙,而且他不会预先在不同地方掘许多洞,以便随时随地可以躲起来,也就是可以随时随地消失踪迹之意。
他跟鼹鼠最重要的不同之点,老实说却是在于陶正直挖地洞时,就算看见一百条蚯蚓,也绝对不会引起食欲而吞下肚子。
他从细细缝隙小心看着阳光下地面情况,也极之小心用耳朵聆听一切声音。
“世上没有人能找得到陶正直。
”
沈神通肯定的语气,使李政娘子登时面容惨淡,眼泪也横溅直射。
她怎能不相信当今公门第一强人的沈神通的判断?沈神通焉会有错?
但她必须找到陶正直,而且要快,如若不然,李政只怕活不过今天了。
只不过她没有想深一层,那就是假如能找到了陶正直,可是这个拥有人面兽心外号的人,若是兽性大发坚不帮忙解救,那时又该怎么办?
李政仍然像一块木头,僵立于墙角。
他由咽喉开始,一直到小腹,一共有七道金色细线拦住,使他身躯不至于向前仆跌,当然别人也没有法子能搬他离开墙角。
每一道金线两端都连结在直角的墙上的黑色钉子上,由于李政壮健魁梧,所以每一道金线都勒得很紧,假如李政不是被点了穴道失去神智,看来他只要一动,那金线若不被他绷断,那就一定割破衣服而深深勒人皮肉之内。
李政如果仍然清醒,自是很难一直像僵尸那样动也不动,所以陶正直任他昏迷实在大有深意,这一些是刘双痕早就指出的。
沈神通看了看之后,自己也觉得自己相当残忍地向李政娘子道:“很困难,只怕救他不得,你最好先有输这一场的心理准备。
”
李政娘子眼泪扑籁籁直洒衣襟,虽然人生中经常有赢有输,可是这一场她实在输不起,这使她反而忽然觉得好像是在梦中而不是在真正的残酷的现实中。
刘双痕迅即将陶正直施展过的武功以及经过情形扼要说了,最后才评论道:“这个人简直是魔鬼,我已想不出其他可以形容他的字眼。
”
沈神通同意地苦笑一下,陶正直当然是魔鬼,这家伙甚至敢在天下任何牛鬼蛇神都害怕的中流砥柱孟知秋眼前搅鬼捣蛋,而且当时还有好几位天下武林高手中的高手在场,陶正直居然不怕,还敢搅鬼,何况目前这等小小场面。
不过陶正直此人与其说他是魔鬼,倒不如认为他是命运之代表更妥。
沈神通深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完全平复完全冷静。
他不但不可以烦乱,甚至要比平时更加冷静,因为假如他对抗的是命运的使者,他除了全力以赴之外尚有什么法子?
刘双痕似乎也极之冷静,澄澈如秋水的眼睛闪耀出智慧光芒。
他轻轻道:“我们是先救人?还是追敌?”
沈神通道:“这两件事本来分不开,只不过是轻重缓急略有不同而已。
”
“那么我很希望知道陶正直这种手法叫什么名堂?”刘双痕问。
“这是巧手天机朱若愚无上绝学之一,称为“七巧天罗”。
七条金线可以利用任何地形任何事物困住敌人,每一条金线的压力一旦固定之后,稍有改变,被困者马上死于非命,据说是忽然会有毒针刺人肌肤之内。
因此李政如果忽然清醒的话,他一定会用力挣扎,这时七道金线压力都为之波动改变,因此结果如何我不必描述,总之,我绝不希望他忽然清醒就是了。
”
每个听见这些话的人,脑子都像忽然填满了浆糊,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想。
沈神通忽然微笑一下,使沉重气氛轻松开朗了一点。
他只向刘双痕道:“假如陶正直真是魔鬼化身,我当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不对?”
刘双痕也奋然笑道:“对,你说得很对。
”
“幸而终究他还是人,只不过比别人卑鄙恶毒而又聪明些而已。
”。
“他既然是人,当然就有人的习惯轨迹可资推测追索,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沈神通叹口气又遭:“他只不过是人面兽心而已。
”
“那七道勒住李政的金线,只怕是快剪也剪不断,照这样的情势看来,自然是先尽力找到陶正直最重要。
”
“是的。
”沈神通点点头。
刘双痕又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做错,因为我让陶正直大摇大摆离开。
”
沈神通道:“你没有错,我明白你为何这样决定,这样做法……”
崔怜花摇摇头说道:“我们一点不明白。
”
崔怜月道:“当时我们若是联手合力围攻,陶正直不一定逃得掉。
”
刘双痕道:“反过来说,我们也不一定能够收拾他,或者困住他,对不对?”
马玉仪居然也插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