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刀划虚空斩时流(1/5)
连四横刀胸前,身子动也不劝。
钩刀的银链扯得毕直时,长达两丈。
但还差三尺才击得上连四。
所以连四眼皮眨都不眨。
钩刀改变方向迅即绕飞,划过空气时不但光华耀眼而且发出呜呜刺耳声。
霎时空中平添了一道银虹电急绕飞驶,以及刺耳呜呜声。
但吴哥说话声音却高过那阵可以杀人的呜呜声音。
他道:“严星雨,你去散步么?”
严星雨本来只须退开三、二十步就足够,但他却一直退到七、八丈远竹林边。
他笑着回答,声音居然也清楚得很,道:“吴哥你很风趣。
哈哈,在拼命时候还想得出散步的话。
但我既非散步亦不是打算逃走。
你看我需不需要逃走呢?”
吴哥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在理论上只应该是他和连四逃走。
可是在心中感到严星雨有逃的意味?他何须逃走?
严星雨转身走入竹林内,还隐隐传出笑声,他走入林内敢是有可怕阴谋?
连四全然不曾被话声影响,(这一点吴哥早已深知)。
他全身不动,眉毛眼珠都不动。
而突然间他忽然动了。
快得宛如豹子从树上电扑地面的糜狐兔。
空中钩刀幻出银光一下子已劈到连四头顶。
速度威力看来可以劈开一块大石。
连四前进的身形速度一丝停滞都没有。
钩刀银光呜一声飞向天空时,横行刀也到了颜从面前。
鲜血飞洒红艳的色彩发出晕眩人眼目的凄厉之美。
颜从倒在地上又变成一瘫烂泥,钩刀亦了无生气掉在他身边。
烟雨江南严星雨从竹林大步行出,毕直对连四行去。
无论是谁也能够一眼看出他准备向连四拔剑的决定。
严星雨带来的六名高手也一齐行动。
六种不同兵器都握在坚定有力的手中,还有冷酷眼神和稳健决不逃走的步伐。
本来共是八名高手,现在剩下六个。
但竟还无一人畏惧迟疑。
他们是因为性命早已卖给严星雨呢?抑是对本身武功有无比信心?
那六人一动,吴哥比他们更快。
一眨眼间已冲到他们面前。
寒气侵骨的剑尖忽然出现于六人当中某一点。
剑尖并没有刺向任何一人,事实上离每一个人都不十分切近。
但剑尖出现于那一点却使六个人都感到威胁,也使得他们六个人一齐行动的节奏错乱涣散。
就在此时。
烟雨江南严星雨的芳草剑忽然出鞘。
据说当世极少人见过严星雨出手,甚至很少人能解释何以他能名列江南三大名剑之中,谁见过他出剑而予以评定呢?
横行刀本来就不在鞘内。
连四眼睛有如阳光般明亮灿烂。
他看见那支窄而薄的芳草剑,像迷蒙烟雨满天弥漫逼人而来。
既像烟又像雨,没有人能确知其中哪一缕烟哪一丝雨会沾染于身上。
但连四看得见。
横行刀挥闪两下。
叮叮两声那漫天迷蒙烟雨忽然消散,恢复艳阳晴明朗然的天气。
极薄极利刀锋想砍中一只飞蚊绝非易事,要砍中尖锐微细的剑尖更困难万倍。
他们屹立对峙相距只有五尺左右。
严星雨道:“拔刀诀名不虚传。
”
连四惊讶地注视他一眼,才道:“大江流剑法果然不同凡响。
”
严星雨道:“你有点惊讶,为什么?莫非我样子变了?”
连四道:“不错,刚才我觉得你不像从前见过的严星雨,现在才像。
”
他们说话之时,飞天鹞子吴不忍已经身陷重围。
六件不同兵器发挥出不同威力,狂风骤雨般猛攻。
那六名高手正因为兵器不同,恰恰可以互相掩护配合。
吴哥虽是一出剑就连着刺伤三人,却因为时不我予,就差那么一点点时间而不能不撤回招数。
所以那三人不但不死甚至负伤不重,一点不影响作战能力。
连四此时竟然还不动手,还要说话,道:“你很怕小辛?为什么?”
严星雨道:“你怎知我很怕他?”
连四道:“因为你不能确定他在什么地方,当你不能确知他已陷入你罗网以前。
你绝不找我。
因为你怕他会突然出现。
”
严星雨颔首道:“对。
只要我能杀死你,不能杀死他。
”
他忽然轻轻叹口气,道:“我本以为我是强人。
但现在才知道不是,你和小辛才是真正的强人。
”
这几句话含意甚深,连四却懒得寻根问底。
虽然他忽然对严星雨似乎已有相当了解,也同情他的慨叹。
他只希望立刻分出胜负。
也就是说立刻分出生死。
以他们这等高手,很难获得不死不伤的和局,亦很难双方都伤而不死——落败者一定死。
连四没有时间思考回顾自己的变化。
从前的他连刀都不敢拔,现在却渴望用刀证明。
但他究竟想证明什么呢?
连四本是闽南世家子弟。
连家不但武功有独特成就。
亦有财有势。
同时由于年代久远,富贵了多少代。
所以连家子弟没有一个是只会武功而不通文墨的。
严星雨的芳草剑一动又画出江南迷蒙烟雨景色。
连四忽然记起一首著名唐诗。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无情的岂是迎风飘拂的柳丝?无情只是时间,它以不变步调消逝,不舍昼夜。
但最无情的还是人。
你明知知己难觅,你明知良辰好景不再。
你明知名将美人怕见人间白头。
但你仍然从如诗似画的杏花烟雨江南景色中离去。
若问你为何离去?为何不多留恋片刻?你回答不出亦不知道!你只不过回到世俗之中而已。
连四手中横行刀闪电劈出。
在他感觉中此刀并非已经出鞘,而是这一瞬间才拔出。
刀光中有他的赤心,有他的热血以及灵魂,他究竟想劈碎什么?想消灭什么?是不是无可奈何的世俗?
横行刀虽然只有一把,虽然只是握在一个人而不是神仙的手中,他虽然只劈出一刀,但积聚着仇恨及无限美丽景色。
甚至每个人最基本的欲望——求生,竟然在这一刀之下完全粉碎消失。
刀光剑影都一齐收歇不见。
他们这种一流高手,确实不必刀来剑往鏖战数百招才分胜负。
他们每个人都能将一生所学和一身功力压缩于一刹那中全部用出。
他们一招已等如常人的十招百招甚至千招。
草坪上一共有九个人之多,但突然间完全停止一切动作,竟像是没有任何生命的地方。
胜负生死所决的一招,连心无旁骛的人都感觉得出。
因此人人都不觉一齐停手,看看结果,看看究竟谁生谁死?谁胜谁负?
严星雨和连四互相凝视,两个人身上都出现血迹,严星雨血迹从肩膀冒出,但连四的血迹却是在心窝出现。
吴哥深深叹口气,道:“连四,你一定还能够讲话,你一定要说出未了心愿,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
连四道:“如果我死了,希望能够葬在故乡,最好葬在武彝山,最好靠近一个地方,是武彝山麓一个叫做凤山的小村。
”
吴哥道:“为什么?凤山村有亲人?有朋友?”
连四道:“有很多种瓜,我曾经在那儿拣过瓜,还有梦想和回忆……”
吴哥道:“好,还有没有别的话?”
连四道:“没有了。
”
吴哥道:“严星雨,如果你信得过我,又如果心里也有话要说,请告诉我。
”
严星雨缓缓道:“承蒙你看得起我,把我和连四一视同仁。
我很感激。
但是……我没有什么话。
我的一生,唉,好寂寞的一生。
我老早注定卖命的命运……”
他困难地吸一口气,又道:“本来我以为只有死在小辛刀下亦不冤枉。
谁知世上还有连四,死在他刀下示不冤枉。
我想我可以结束这寂寞无聊空虚的一生了……”
所有的人甚至连四也包括在内,都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以严星雨的财势、人才武功,世上还有什么人或物求之不得?他怎会寂寞空虚?何以他拥有一切都不能使他觉得充实?
但最使人念念不忘,最使人关心的是:这两个究竟谁会死呢?是不是伤重难医都活不成呢?
但很多人都困苦恼而宁可抛弃这惟一的生命。
是不是因为你和怨憎之人不但不能永不相见,反而要日夕相聚在一起?是不是你最眷恋热爱之人,非只不能厮聚反而远隔天涯海角?是不是很喜爱很需要的事物却偏偏求之不得?
若是为理想而捐躯,情形就单纯而又壮烈,人人都能体会,以及肃然起敬。
但如果不是冠冕堂皇的理想,你不会嗤笑死得没有价值、死得愚蠢?
为何冠冕堂皇的理想就可以为之而死,而属于私人情怀的就不可以呢?
严星雨突然振作精神,道:“于南、徐来,扶我回去。
”
两人应声跃到严星雨身边。
吴哥不知何故猜想那于南、徐来必定是刚才用心冥思沉想含有哲学意味对话的两个年轻人。
目光过处,果然是他们两个。
严星雨有人扶架而节省体力,精神似乎更好,冷冷道:“都跟我走。
”
另外那四名高手面面相觑一下,其中那个三十余岁的劲装大汉道:“堂主,咱们这一走岂不白白放过他们了?”
严星雨道:“走,少废话。
”
于南、徐来架起严星雨脚不沾地迅速奔去,那四名高手居然还迟疑一下才衔尾追去。
吴哥居然并不立刻带走连四,他走到连四面前,笑容有点古怪。
连四望住他,眼睛仍然很清明,身子也仍然挺直。
不过却看得出体力已因流血及伤势而相当衰弱。
吴哥道:“你还能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