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者不说,近者如太平天国的英雄洪宣娇、萧三娘等,不是也曾以未亡人身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吗?” 上官瑾大为动容,初时以为她只是李清照、朱淑真一流的才女,想不到她还是洪宣娇、萧三娘那样的英雄,不觉怔怔望着她。
只见她又往下说道: “先生自然知道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事,李清照眼界极高,对当代的词人,少有心折的。
我的胸襟虽不足以与李清照相比,但对眼前的江湖人物,也很失望,寂寞对时人,就是如实写出我的感慨而已。
先生一醒过来,便以此联相问,莫非是笑我自负过甚么?” 上官瑾听她评论江湖人物,颇少当眼,不禁大为丧气,因而发问道:“然则你又何必救我呢?” 那妇人见他这样问法,不觉笑道: “难道救一个人也要问他是不是英雄人物的吗?不过我救你,也不是随便救的,因为我晓得你不是坏人!” 上官瑾听了,大感兴趣,问道:“素昧平生,你如何知道我的底细?”他还以为美妇人看出他是“铁面书生”,这才慕名相救的。
不料那美妇人又是嫣然一笑道:“我看到你的扇子,扇子上有翼王的题诗,如果你是坏人,怎会有这柄扇子?” 那美妇人呷了一口茶,又微微笑道: “你中了人家的喂毒暗器,跌在星子岩底,幸好身子为树枝绊住,不至跌破头颅,而我又恰恰晓得解药,这才保全你的性命。
“只是令我大惑不解的是:你既非坏人,为何却与咱们大刀会作对?” 上官瑾一听她说“咱们”二字,几乎吓得跳了起来,急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美妇人应声答道:“我吗?我是大刀会女营的总头目!” 上官瑾大吃一惊!这岂不是刚离虎口,又入龙潭;但自己绵软无力,只得听天由命。
这样一想,反倒镇定下来,又问她道: “那你怎不把我送给王子铭处置?” 那美妇人笑道: “我不先摸清你的底细,怎能随便将你交给王子铭处置?你先说你是不是义和团派来的?” 上官瑾既是置生死于度外,便一一实说了。
并且提到了朱红灯当日如何嘱托,而自己有辱使命,很是羞惭。
那美妇人听得朱红灯处处为大局着想,微微点头道:“这样说来,他倒是个人物。
” 上官瑾说完后,反问她道:“我的身份你已经清楚了,那你也可以说说关于你的吗?比如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那美妇人问道:“你可听过杜真娘的名字?” 七八年前,江湖上有一对夫妇,男的叫穆天民,女的叫杜真娘,都颇有名气,而且听说和王子铭颇有交情,后来穆天民被仇家所伤,不治逝世,杜真娘报仇后,便绝迹江湖。
这些事情,上官瑾也曾有耳闻,因而肃然起敬道:“原来你就是艳罗刹杜真娘!” 杜真娘点了点头,再详细地将来历告诉上官瑾。
原来穆天民不止是王子铭的好友,而且是他的结拜兄弟。
穆天民死后,杜真娘就专心帮助王子铭训练女兵,不再浪迹江湖。
可是王子铭虽算得是一条好汉,却脱不了普遍会党首领的习气,胸襟不够阔大,对妇女的能力不很信任。
他起初设立女营,不过是想安顿大刀会男会友的眷属,直到杜真娘入了大刀会,才加以整顿。
杜真娘才具颇高,不过几年的时间便将女营整理得井井有条,并在星子山北峰另辟新寨,独当一面。
她虽然是大刀会的女营统领,但对王子铭的诸多措施,却有许多不同意的地方,就像对义和团的策略,她就很不同意。
那天她带着女兵,巡视幽谷,发现上官瑾受了重伤,又见了翼王题字的描金扇子,早料到了几成。
当时大刀会、义和团的女兵都饶有男子气概,更何况独当一面的杜真娘?因此也就不避嫌疑,把他救出。
上官瑾听了,再度道谢。
杜真娘又问到当日交手的情形,听了他先与矮瘦老人交锋,后为蒙面客所伤,蹙着柳眉道:“果然又是这厮,其中恐大有蹊跷!” 上官瑾问道:“你可认识他们?他们怎的这样气焰逼人,而且又都具有一身本领?” 杜真娘沉思半晌答道: “这矮瘦老人是去年才投奔大刀会的,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不过他做事利落,武功又强,江湖经验更是丰富,对王总舵主又是百般奉承;不须多时,王子铭对他已是言听计从。
后来他又吸引了几个人来,也都做了大刀会的头目。
” 上官瑾听了,半晌不作声。
杜真娘说完之后,叹息一声道:“王子铭刚愎自用,给这些人混了进来,恐终是祸根呢!” 上官瑾听了也黯然不语,与杜真娘对坐了良久,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怪不好意思地问道: “这间房可是你的房间么?还有,你随便派两个人来照料好了,我真不敢麻烦你呢!”
这女营里只有我懂得解救喂毒暗器,我不亲来照料怎成? “而且你现在已成了大刀会的对头了,我将你救出来,除了心腹数人外,也不敢再让其他人知道,若传到了王子铭耳里,可对你不便。
你安心静养吧,大约再过半月便可复原,切莫胡思乱想。
” 笑语犹闻,余香绕室。
杜真娘揭帘去后,上官瑾顿感迷惘。
他闯荡江湖以来,从未见过这般大方又温柔的女性!他行年将近四十,平生尚未对异性发生兴趣过,不知怎的,见了杜真娘后,却禁不住很是倾心。
但他一想到这些时,又禁不住暗骂自己:别人是这样磊落大方,自己怎能胡思乱想?自己还自负是英雄豪杰,这样想法,叫人知道了岂非笑话。
自此,上官瑾就在杜真娘女营中安顿下来。
真娘也不时前来看他,两人谈文论武,甚为相投。
杜真娘的影子,渐渐印在上官瑾的心中,难以抹灭了。
软红丛中,好生调息,光阴易过,霎眼便是半个月,上官瑾身体已完全复原,但杜真娘还不许他在白天行走。
这天他试了试身手,觉得已一如平常,便对真娘说明,明晚要悄悄离开,真娘也答应了。
别离前夕,上官瑾思潮起伏,深夜无眠。
他轻轻地吟诵《诗经》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的诗篇,仿佛真娘便是诗篇的“伊人”,若即若离。
有时似仙子凌波,姗姗微步,俨然在望;待要追寻时,又恐终是“曲终人散,江上峰青。
” 上官瑾恍惚朦胧,奇思遐想,飘浮脑海。
正在神思不定之际,忽听得窗外一声低笑:“怎的身临险境,居然诗兴还这般浓厚!”这声音非常熟悉! 上官瑾惊喜非常,急忙一跃而起,大声说道:“怎的你会寻到这里来?”话犹未了,窗户倏的打开,从窗外跃进了几个人,为首的剑眉虎目,竟是义和团的总头目朱红灯!他一跃进来,就对着上官瑾笑。
朱红灯的背后还有三个人,有上官瑾认得的,也有上官瑾不认得的,但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物。
跟在朱红灯身后银须飘飘、精神健铄的正是太极陈。
在太极陈后面的两个人,一个是面如重枣,浓眉巨目,近五十岁的汉子;一个是穿着蓝布大褂、样貌清癯的老头。
这两人上官瑾都不认得。
经过朱红灯介绍后,才知道那浓眉巨目的汉子便是两湖的名武师韩季龙;那老头儿声名更大,竟是蝴蝶掌的前辈——翦二先生。
这两人都是上官瑾闻名已久,却未曾得见的人物。
韩季龙使的是江湖上罕见的兵器银花万字夺,在长江以南,闯荡半生,未逢敌手;那翦二先生更是什么兵器都不用,只凭一双肉掌,就折服江湖。
原来太极陈会合了韩季龙后,就匆匆赶到安平府见了朱红灯,其时翦二先生也已赶来,虽然尚有一些邀请的好手未到,但四人一商,觉得四人实力足以应付,决定先去探听虚实,再作应付;且自上官瑾失踪后,大刀会气势迫人,若不再解决这个纠纷,恐将引发更多事端。
因此朱红灯也就改变了原来持重的主张,准备在探听虚实后,再正式拜山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