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视一切为不存在。
“打一场平田整地的人民战争”标语还在王喜春身后树干挂着。
他正好坐在“整”字下方。
头顶着一个红底白色,大大的“整”字。
像专门为他做的注解。
此时此刻,整个画面散发出一种超时代的幽默感,显得可怜又可笑。一串窃笑里男声女声都有,清一色,充满大大的快意。
全是生产六队的笑声。
解气的笑声。
杜蘅之所以记得他叫王喜春,因为这人在生产六队里是个异类。
这是一批军干子弟的队伍,人人都是直腰杆,窝胸驼背的王喜春混在里头,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他的刘海很油很腻,额前头发踏扁,完全盖住眼睛及一半鼻梁,有时风一吹,眼睛获救,异常有光的眼睛被救出来,整个人显得素白无辜,加上一点秀气,变成一团闪光的矛盾体。
尽管六队知青们称他眼里的光为“贼光”。
002626/蜈蚣
才开工头一天,王喜春的贼名已经像个美名似的远播了。
苏州籍的贼坯子。
从小没白吃蟹。
两个贼爪子比蟹还能钳,专门钳革命同志的大小家当。这是个惯偷,惯到什么程度?一双回力鞋的鞋带他都要偷,你说可气不可气?偷人一条鞋带,还不如把鞋偷了算了。
有时偷牙刷,偷鞋垫,偷大队发的小型生产工具,总是偷些不着调的小东西。
被人发现从不辩解,认栽比认亲爹亲娘都快。
戴帽批判过几次,没有用,依旧偷。有人为了生存偷盗,有人纯粹兴趣爱好。
王喜春就是后者。
目的不是为了生存,而是娱乐自己,这使他的行为更令人恶心。
要不是队长梁唯诚总护着他,帮他擦屁股,四处调解,王喜春等着吃拳头吃到饱吧。
譬如今天,许蔓蔓过敏缺席春耕,队长梁唯诚牺牲自己中午歇活的时间,去给革命战友送苯海拉明①,一大半原因是为王喜春求情
昨晚趁大家喝羊汤吃开火饭,王喜春偷吃了几块许蔓蔓护士长母亲在上海给女儿买的巧克力。
准确来说是每块各偷吃一半。
吴丰义领着几名男知青走过去。
他不为当青天大老爷,只是把被土埋小腿的王喜春从土堆里拔出来,把平车扶正,说自己歇够了,能代替刚才“劲使大了”的同志干活,分可以记在对方工分卡上。
学雷锋的标兵发话了,好啊,辛苦你了雷锋同志。
男人堆里笑声传来。
今天做的是三晌活。
一个劳动日算10工分。
上午4分,中午2分,下午4分,每个人都有张工分卡,找各队队长在卡片相应日子上中下栏上填上劳动任务,盖上图章,才能算赚到了工分。
戏弄王喜春只是午间一点小调剂,太阳偏头一些,下午的劳作又开始了。
一向守时的梁唯诚迟到。
大伙随意分配出四人队伍,继续平田整地。
杜蘅、华红霞、水根的队伍三缺一,最终不知怎么神差鬼使,捡进个谁都不待见的瘟鸡王喜春。
“你就是杜蘅。”
风一停,刘海盖着,只能看见他的鼻尖,带土色的嘴唇。
贼光闪烁的眼睛不得见。
阴阴翳翳。
杜蘅没理睬他,在用韧铁锨松高处的土。
平田整地,需要在地势高的地方取土,往低处垫,一般女知青松土,男知青装上平车,推车填土。
干活时扬尘,能少说就该少说话。
何况这不是一句疑问。
而是句肯定。
水根说着交给我你放心,开开心心推着满满一平车的土往低处走,正拍手去灰的华红霞听见,两只眼睛又凌又厉,刀一样片王喜春,片得王喜春察觉到,转头来看她。
他自找的。
“是杜蘅,知道是亲爸爸,找来认亲是吧。快叫声爸,红霞姨给你做见证。”华红霞叉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