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离开了反光镜能看到的区域。

    接下来的三天，安折一直在观察陆沨。

    首先，他发现，被子叠得整齐或不整齐，并不会影响到上校的心情。圆珠笔放置的角度也不会影响上校使用它。

    然后他故意弄脏了书桌，上校晚上看到书桌上的茶渍时，并没有明显的不悦，拿起清洁喷雾溶解了污渍，然后从容地继续工作。

    安折开始怀疑自己之前那些神经病一样反复打扫的意义了。

    他有一点失落。

    晚上睡觉的时候。

    “我没有洁癖。是以前看到你的房间都很冷清，”安折低声说，“觉得你喜欢那样。”

    陆沨摸了摸他的脸。

    “谢谢。”他说。

    安折的手指搭在陆沨手臂上，没说话。

    过一会儿，陆沨道:“以前没注意过。”

    安折:“现在呢?"

    陆沨说:“你习惯就可以。”

    安折枕着他的手臂，垂下眼。

    这只是一件小事，但他想到了很多。

    “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有点困难地组织着语言。目光茫然，“有时候，我不太了解你。”

    “不可能完全了解一个人。”陆沨道。

    “但是”安折说了两个字，没有下文了。

    人类的事情太多，情绪也太多了，他想。人类之间永远在相互揣测、琢磨、他有时候很想和陆沨当两只蘑菇，被同一阵风吹着，也淋同一场雨，生命里的所有时间都只是长在一起，没有其他一切事情。

    他转过去面对着陆沨，陆沨却起身。

    安折不解，看向他。却见上校拉开了床头柜子的抽屉，取出一个什么东西，递到了他面前。

    昏暗里，那东西发着漂亮的淡绿色萤光。安折睁大眼睛，接过来是个玻璃瓶，瓶里是十几只小萤火虫，和他之前那个傍晚见到的小虫是一个种类。

    它们在透明的玻璃瓶里飞着，夜晚，天完全黑了，那星星点点的光比傍晚时还要漂亮。

    安折:“哇。”

    他抱着瓶子不撒手。

    上校说:“给你玩。”

    说完，他打开了玻璃瓶的盖子，萤火虫们飞出来。它们是群居的生物。一起从房间的这边飞到那边，从地面飞到天花板上，像飘浮的小灯

    安折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抓了几下，它们本身就是亲近蘑菇的物种，并不躲避，绕着他飞来飞去。

    “你什么时候捉到的?我没发现。”他带着笑回过身看陆沨，发现上校似乎从拿出玻璃瓶开始就一直专心看着他。

    他忽然明白了。

    一个人不可能完全了解一个人，但人类一直在尝试相互了解。这也是一种快乐，像在淋同一场雨。

    3.

    安折在车门旁。

    雨雾落在天窗上，朦朦胧胧一片。

    这是他和陆沨第三次一起去深渊。

    他正在变蘑菇。

    菌丝爬上陆沨的衣服，他的形态逐渐变化，变成蘑菇后摆脱了人类肢体的束缚，他就可以自由地在深渊里走来走去。

    他变到一半时，陆沨伸手按了按他的肚子，这个人一直很喜欢这样玩。陆沨说:“你什么时候有小孢子?"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得就像在问“你什么时候生孩子”。

    这当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首先，安折不能生孩子，他只能长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孢子，一个芽孢，根据波利的说法一个新身体的雏形。

    其次，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孢子。当初那个孢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生长的、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生长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说:“我不知道。”

    又问:“你很想要小孢子吗?”

    陆沨:“想。”

    “为什么?”

    陆沨:“它很好玩。”

    安折又被这个人气到了。

    玩弄他的潜意识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