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不见周围人在说什么，眼中也只有灰白色的泥板。

    他本来有工具，但工具坏了。

    也戴了手套，可搬着搬着就不知道去哪了。

    所以他徒手挖着，挖得手上全是血，也感觉不到痛了。

    有人看不下去，劝道：“你先去休息一会吧，我们来。”

    他也不回应。

    董方明坐在一旁休息。

    他的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腿也在打抖。

    昂贵的衬衫被汗打湿，沾上灰尘变得灰扑扑的，肯定洗不干净了。

    他看着周岱川，不明白他那么努力做什么呢？

    这么久了，人肯定死了。

    心里那股郁气更加沉重，好像坠在那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拉住周岱川的手臂：“别挖了。”

    周岱川没听见。

    “我说别挖了。”

    这一次，他挥开他的手。

    董方明火气上来，大声道：“我让你别挖了！”

    他自暴自弃道：“是，我承认！我看着余英被埋的，泥板掉下去正好砸在她的位置，肯定没救了，她肯定死了！”

    “她下去救人，我都说了别救，要是有余震肯定有危险。她自己不听，偏要救，让我在上面拉她一把。”

    “可余震来了啊，我只是把手松了而已，这是人求生的本能，换谁都一样。她也要有这个预期，谁让她要救人的，是她自己活该！”

    “我都说了，你满意了吗？”

    废墟之上，连风都带着‘呜呜’的哭声。

    周岱川直起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俯身搬开一块。

    董方明以为他没听明白，又道：“别白费力气了，你挖出来了又怎么样，死都死了。”

    “死了就算了？”

    周岱川问。

    “董方明，你知道为什么那些幸存者都在地震里活下来了还不肯去医院，明知道这里会有余震还要留在这挖吗？”

    “因为即使是挖出亲人的尸体，他也要带他们回家，给他们一个交代。”

    董方明哼笑道：“歪理，那是他们蠢，不惜命。”

    “如果你知道这下面埋的是你母亲，你也会拍拍手走人吗？”

    董方明不说话了。

    “周岱川，”他问，“你到底喜欢余英什么？”

    “像你这样的家庭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吧，你只要招招手就有无数的人爬上你的床，喜欢你的人能从这排到s市。她一个在农村种田，养鸡养猪的，哪里吸引你了？”

    “只是新鲜吧？没见过这样的。追到了也就腻了，你也不比我高尚。”

    周岱川不想回答，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

    他望眼欲穿，每搬开一块板就希望能看见余英的脸。

    没看见也没事，只要再搬一块就好。

    他有点后悔，如果早知有今天，他就该把话都说清楚。

    就算余英不同意和他处对象也没事，别躲着他就行了。

    他从没见过那样一个人。

    像是石缝里钻出来的新芽，傲然地向天地展现自己的姿态。

    土壤没有埋没她的才能，不公的对待没有折断她的脊梁，她用自己告诉他一个人该怎样‘活着’。

    和她相处时，周岱川不止一次被她自信的样子吸引。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是脏的或者低贱的，她的眼睛总是明亮的。

    爱一个人又何必在意她的皮囊和出身，他只爱她不屈的灵魂。

    她的生命不该仓促停止在这里。

    头顶那块泥板被挪开时，余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白而刺眼的灯光射进这块黑暗的角落，她被人拉至地面抱进怀里，迟钝的意识才缓缓回归原位。

    那个怀抱太紧了，像是想把她揉进骨肉里一般。

    远处，天光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