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砧板上处理食材时，舒明菡在客厅里喊他的名字：

    “小川，你的房子租约到?什么时候？”

    连川没抬头，答：“明年三月。”

    “那没多久了。”舒明菡清亮明快的声音，含着笑意响起，“索性回家住吧，好吗？”

    连川持刀的手一顿。

    “爸爸妈妈都很想你，弟弟也是。你在这里，住这么小的房子，生活条件不好，也没个正经工作，不如回京城。照你的学历，可以找家国企，做文职。爸爸妈妈会?帮你的。”

    “我……”他语塞了。

    舒明菡给他指了一条太明亮、太正确、太舒适的康庄大道。

    她勾画的未来，美好得令人?难以拒绝。

    连川犹豫片刻，斟酌着说：“这个房子，我和?祝祝住了四年，现在让我走，我舍不得。”

    在连海腿上不安分地翻滚着的祝祺，闻声一愣，旋即支起脑袋，大声喵喵：

    连串串！你傻不傻！是不是缺心眼！这个房子窗缝漏风，冬天冷得手脚都没知觉，有什么好！还住着舍不得挪窝了！

    回你的天子脚下！当你的大少爷去啊！

    “祝祝的事，妈很抱歉。”舒明菡柔声说，“但我记得你说过，她已经和?你分手了，对吧？”

    厨房里，长久沉默。

    “你从我这里拿了几万，处理她的丧事，奔前跑后，她的家人?甚至都没有出面。身?为前男友，妈妈觉得你已经非常重感情了，没有必要再……”

    连川陡然抬高声线：“不要提她！”

    舒明菡再次和?连平山对望一眼。

    “不要提她。”连川重复。

    这一次，声音已经低沉下去，宛如哀求。

    他珍惜这个重逢的傍晚，不想当着父母的面，像个疯子一样崩溃。

    连平山赶忙安抚：“好的，小川，爸爸妈妈不说了，你自己决定。”

    连川平静下来。厨房里传出单调的切菜声。

    连海在沙发上坐腻了，抱着猫，随着切菜声，走进厨房里。

    连平山以一种状似平常谈心的口吻，接着说：

    “小川，你可以等情绪好转，交接完当下的工作，再回京城，爸爸妈妈会?一直等着你。”

    连川低低“嗯”了一声。

    “你来京城，肯定会?带着你的猫，对吧？”

    第二次，连川持刀的手，悬停在砧板之上。

    脊背上漫起凉意，不安感如浪涌一般，侵入四肢百骸。

    “要不，爸爸妈妈先带你的猫回京城，适应一下新家？”

    蓦地，连川垂着脸笑了。

    他觉得自己好蠢好蠢，竟然任由他们进了他和?祝祝的家，任由他们把主意打到?了金宝身?上，他还一无所知地做着一家人?的团圆饭。

    这个世界上，全心全意地站在他这边，替他着想，以他的幸福为幸福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已经走了。

    他还在期待些什么呢？

    “好啊。”他抬起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这是祝祺撒谎时的腔调，轻快，甜美，声调微扬。

    他学了十成?像。

    从厨房到?客厅的窗缝里，他清晰地看见父母听了这声好后，脸上满意的笑容。

    舒明菡已经在淘宝上翻看养猫所需的物品了。

    砧板上响起点滴声。

    他惶然地一抹脸。

    连海站在他身?边，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砧板上越来越细密的雨点。

    连海无法触碰他人?的身?体，无法直面他人?的眼睛，一生都不可能?给亲人?擦眼泪。

    他只是用袖口，固执地擦拭砧板上的水渍。

    落一滴，擦一滴，无比耐心。

    “你们生养我，对我有恩。”连川用冷静的语气，缓慢地说，“如果可以，我也想割肉剔骨，还给你们。”

    客厅里，舒明菡闻声，惊诧地抬头。

    厨房昏暗，暮色自窗沿漫入，只有除油烟机上一盏孤灯，泛着莹莹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