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卷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1/5)
第二十七卷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渔船载酒日相随,短笛芦花深处吹;
湖面民收云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
这首诗是杨备游太湖时所作。
这太湖在吴郡西南三十余里之外。
你道有多少大?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围五百里,广三万六千顷,中有山七十二峰,襟带三州。
那三州?苏州、湖州、常州。
东南诸水皆归:一名震泽、一名具区、一名笠泽、一名五湖。
何以调之五湖?东通长洲松江,南通乌程霅溪,西通义兴荆溪,北通晋陵滆湖,东通嘉兴韭溪,水凡五道,故谓之五湖。
那五湖之水,总是震泽分流,所以谓之太湖。
就太湖中,亦有五湖名色,曰:菱湖、游湖、莫湖、贡湖、胥湖。
五湖之外又有三小湖:扶椒山东曰梅梁湖,杜圻之西、鱼查之东曰金鼎湖,林屋之东曰东皋里湖,吴人称做太湖。
那太湖中七十二峰,惟有洞庭两山最大。
东洞庭曰东山,西洞庭曰西山。
两山分峙湖中。
其余诸山,或远或近,若浮若沉,隐见出没于波涛之间。
有元人许谦诗为证:
周回万水入,远近数州环。
南极疑无地,西浮直际山。
三江归海表,一径界河间。
白浪秋风疾,渔舟意尚闲。
那东西两山在太湖中间,四面皆水,车马不通。
欲游两山者,必假舟楫,往往有风波之险。
昔宋时宰相范成大在湖中遇风,曾作诗一首:
白雾漫空白浪深,舟如竹叶信浮沉;
科头宴起吾何敢,自有山川印此心。
话说两山之人善于货殖,八方四路,去为商为贾。
所以江湖上有个口号,叫做“钻天洞庭”。
内中单表西洞庭有个富家,姓高,名赞,少年惯走湖广,贩卖粮食。
后来家道殷实了,开起两个解库,托着四个伙计掌管,自己只在家中受用。
浑家金氏生下男、女二人,男名高标,文名秋芳。
那秋芳资性聪明,自七岁读书,至十二岁,书史皆通,写作俱妙。
交十三岁,就不进学堂,只在房中习学女工,描鸾刺凤。
看看长成十六岁,出落得好个女儿,美艳非常。
有《西江月》为证:
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
眼横秋水黛眉清,十指尖尖春笋。
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
金莲窄窄瓣儿轻,行动一天丰韵。
高赞见女儿人物整齐,且又聪明,不肯将他配个平等之人,定要拣个读书君子、才貌兼全的配他,聘礼厚薄到也不论。
若对头好时,就赔些妆奁嫁去,也自情愿。
有多少豪门富室日来求亲的,高赞访得他子弟才不压众,貌不超群,所以不曾许允。
虽则洞庭在水中央,三州通道,况高赞又是个富家,这些做媒的四处传扬,说高家女子美貌聪明,情愿赔钱出嫁,只要择个风流佳婿。
但有一二份才貌的,那一个不挨风缉缝,央媒说合。
说时夸奖得潘安般貌、子建般才。
及至访实,都只平常。
高赞被这伙做媒的哄得不耐烦了,对那些媒人说道:“今后不须言三语四。
若果有人才出众的,便与他同来见我。
合得我意,一言两决,可不快当!”自高赞出了这句言语,那些媒人就不敢轻易上门。
正是:
眼见方为的,传言未必真;
试金今有石,惊破假银人。
话分两头。
却说苏州府吴江县平望地方有一秀士,姓钱名青,字万选。
此人饱读诗书,广知今古,更兼一表人才。
也有《西江月》为证:
出落唇红齿白,生成眼秀眉清。
风流不在着衣新,俊俏行中首领。
下笔千言立就,挥毫四坐皆惊。
青钱万选声名,一见人人起敬。
钱生家世书香,产微业薄,不幸父母早丧,愈加零替。
所以年当弱冠,无力娶妻,止与老仆钱兴相依同住。
钱兴日逐做些小经纪供给家当,每每不敷,一饥两饱。
幸得其年游庠,同县有个表兄,住在北门之外,家道颇富,就延他在家读书。
那表兄姓颜,名俊,字伯雅,与钱生同唐生,都则一十八岁,颜俊只长得三个月,以此钱生呼之为兄。
父亲已逝,止有老母在堂,亦未曾定亲。
说话的,那钱青因家贫未娶,颜俊是富家之子,如何一十八岁还没老婆?其中有个缘故。
那颜俊有个好高之病,立誓要拣个绝美的女子,方与他缔姻,所以急切不能成就。
况且颜俊自己又生得十分丑陋,怎见得?亦有《西江月》为证:
面黑浑如锅底,眼圆却似铜铃。
牙齿真金镀就,身躯顽铁敲成。
痘疤密摆泡头钉,黄发蓬松两鬓。
楂开五指鼓锤能,枉了名呼颜俊。
那颜俊虽则丑陋,最好妆扮,穿红着绿,低声强笑,自以为美。
更兼他腹中全无滴墨,纸上难成片语,偏好攀今掉古,卖弄才学。
钱青虽知不是同调,却也借他馆地,为读书之资,每事左凑着他。
故此颜俊甚是喜欢,事事商议而行,甚说得着。
话休絮烦。
一日,正是十月初旬天气,颜俊有个门房远亲姓尤,名辰,号少梅。
为人生意行中,颇颇伶俐,也领借颜俊些本钱,在家开个果子店营运过活。
其日在洞庭山贩了几担橙桔回来,装做一盘,到颜家送新。
他在山上闻得高家选婿之事,说话中间偶然对颜俊叙述,也是无心之谈。
谁知颜俊到有意了,想道:“我一向要觅一头好亲事,都不中意。
不想这段姻缘却落在那里。
凭着我恁般才貌,又有家私,若央媒去说,再增添几句好话,怕道不成。
”那日一夜睡不着。
天明起来,急急梳洗了,到尤辰家里。
尤辰刚刚开门出来,见了颜俊,便道:“大官人为何今日起得恁早。
”颜俊道:“便是有些正事,欲待相烦。
恐老兄出去了,特特早来。
”尤辰道:“不知大官人有何事见委?请里面坐了领教。
”颜俊到坐启下,作了揖,分宾而坐。
尤辰又道:“大官人但有所委,必当效力,只怕用小子不着。
”颜俊道:“此来非为别事,特求少梅作伐。
”尤辰道:“大官人作成小子赚花红钱,最感厚意。
不知说的是那一头亲事。
”颜俊道:“就是老兄昨日说的洞庭西山高家这头亲事,于家下甚是相宜,求老兄作成小子则个!”尤辰格的笑了一声道:“大官人莫怪小子直言。
若是第二家,小子也就与你去说了。
若是高家,大官人作成别人做媒罢!”颜俊道:“老兄为何推托?这是你说起的,怎么又叫我去寻别人。
”尤辰道:“不是小子推托,只为高老有些古怪,不容易说话,所以迟疑。
”颜俊道:“别件事,或者有些东扯西拽,东掩西遮,东三西四,不容易说话。
这做媒乃是冰人撮合,一天好事,除非他女儿不要嫁人便罢休,不然,少不得男媒女妁。
随他古怪,然须知媒人不可怠慢。
你怕他怎的!还是你故意作难,不肯总成我这桩美事。
这也不难,我就央别人去说。
说成了时,休想吃我的喜酒!”说罢,连忙起身。
那尤辰领借了颜俊家本钱,平日奉承他的,见他有口费然不悦之意,即忙回船转舵道:“大官人莫要性急,且请坐了,再细细商议。
”颜俊道:“肯去说便去,不肯去就罢了,有甚话商量得!”口里虽则是恁般说了,身子却又转来坐下。
尤辰道:“不是我故意作难,那老儿真个古怪。
别家相媳妇,他偏要相女婿。
但得他当面看得中意,才将女儿许他。
有这些难处,只怕劳而无功,故此不敢把这个难题目包揽在身上。
”颜俊道:“依你说,也极容易,他要当面看我时,就等他看个眼饱。
我又不残疾,怕他怎地!”尤辰不觉哈哈大笑道:“大官人,不是冲撞你说。
大官人虽则不丑,更有比大官人胜过几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