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侄曰子威,年及弱冠,聪敏温克,常耽玩道书,惑神仙修炼之术。
有步卒丁约者,执役于部下,周旋勤恪,未尝少惰,子威颇私之。
一日,辞气惨忄栗云:“欲他适。
”子威怒曰:“籍在辕门,焉容自便。
”丁曰:“去计已果,不可留也。
然某肃勤左右,二载于兹,未能忘情,思有以报。
某非碌碌求食者,尚萦俗阃耳,有药一粒,愿以赠别。
食此非能长生,限内无他恙矣。
”因褫衣带,得药类粟,以奉子威。
又谓曰:“郎君道情深厚,不欺暗室,终当弃俗,尚隔两尘。
”子威曰:“何谓两尘?”对曰:“儒谓之世,释谓之劫,道谓之尘,善坚此亦复遐寿。
后五十年,近京相遇,此际无相讶也。
”言讫而出。
子威惊愕,亟命追之,已不及矣。
主将以逃亡上状,请落兵籍。
尔后子威行思坐念,留意寻访,竟亡其踪。
后擢明经第,调数邑宰,及従心之岁,毛发皆鹤,时元和十三年也。
将还京师,夕于骊山旅舍,闻通衢甚哗,询其由,曰:“刘悟执逆帅李师道下,将至阙下。
”步出视之,则兵仗丛卫,桎梏累累。
其中一人,乃丁约也,反接双臂,长驱而西,齿发强壮,无异昔日,子威大奇之,百千人中惊认之际,丁约则已见矣,微笑遥谓子威曰:“尚记临邛别否一瞬五十载矣。
幸且相送至前驿。
”须臾到滋水,则散絷于邮舍,壁间开一窍,以给食物。
子威窥之,俄见脱置桎梏,覆之以席,跃自窦出,与子威携手上旗亭,话阔别之恨,且叹子威之衰耄。
子威谓曰:“仙兄既有相见之期,圣朝奄宅天下,何为私叛臣耶?”丁曰:“言之久矣,何所逃哉!蜀国睽辞,岂不云近京相遇,慎勿多讶乎!”又问曰:“果就刑否?”对曰:“道中有尸解、剑解、火解、水解,惟剑解实繁有徒。
嵇康、郭璞,非受戕害者,以此委蜕耳,异韩、彭与粪壤并也。
某或思避,自此而逃,孰能道耶?”他问不对,唯云:“须笔。
”子威搜书囊以进,亦愧领之。
子威又曰:“某得亲朋书,促令著鞭,以为明晨藁街寓目,岂蜕于此乎?”丁曰:“未也。
夕当甚雨,未克行刑,一再昼,雨止,国有小故,十九日大限方及。
君于此时,幸一访别。
”言讫还馆,复入穴,荷校以坐。
子威却往温泉,日已晡矣,风埃坌起,夜中雨果大澍,迟明泥及骭,诏改日行刑。
再宿方霁,则王姬有薨于外馆者,复三日不视朝,果至十九日,方献庙巡廛阝,始行大戮。
子威是日饫仆饱马,诘旦往棘场候焉。
停午间,方号令回,观者不啻亿兆众矣,面语不辨,寸步相失,俘囚才到,丁已志焉,遥目子威,笑颔三四。
及挥刃之际,子威独见断笔,霜锋倏及之,次丁囚,跃出而南,广众之中,蹑足以进。
又登酒肆,言当之蜀,脱衣换觞,与子威对饮,云:“某自此遐适矣。
勉于奉道,犹隔两尘,归奉候于昆仑石室。
”言讫,下旗亭冉冉西去,数步而灭。
○荥阳公清俭 荥阳公
尹正圻南日,有従父昆弟之孙,自覃怀来谒者,力农自赡尔,未尝干谒,拜揖甚野,冠带亦古。
郑公之子弟仆御,皆笑其疏质,而公心独怜之。
问其所欲,则曰:“某为本邑以民待久矣,思得承乏一尉,乃锦游故乡里也。
”公深然之。
而公之清誉重德,为时所归,或致书于郡守,犹臂之使指也。
将脂辖前一日,召甥侄与之会。
食有蒸而为饼者,郑孙搴去其皮,然后食之。
公大嗟怒曰:“皮之与中,何以异耶仆常病浇态讹俗,骄侈自奉,思得以还淳返朴,敦厚风俗,是独怜子力用弊衣,必能知艰难于稼穑,奈何嚣浮有甚于五侯家绮纨乳臭儿耶!”因引手请所弃饼表,郑孙错愕失据,器而承之,公则尽食所弃,遂揖归宾闼,赠以束帛,斥归乡里。
○郗尚书鼠妖 许下郗尚书士美,元和末为鄂州观察使,仁以抚下,忠以奉上,政化之美,载在册书。
一日夙兴,将出视事,束带已毕,左手引鞟,未及陷足,忽有巨鼠过庭,北向拱立而舞。
八座大怒,惊叱之,略无惮意,因掷靴以击,鼠则奔逸。
有毒虺堕于鞟中,珠目锦身,长筴细螫,勃勃起于舌端。
向无鼠妖,则必致臃指溃足之患矣。
○裴晋公大度皇甫郎中福直附 皇甫郎中湜气貌刚质,为文古雅,恃才傲物,性复褊而直。
为郎南宫时,乘酒使气,忤同列者。
及醒,不自适,求分务温洛,时相允之。
值伊瀍仍岁歉食,正郎滞曹不迁,省俸甚微,困悴且甚。
尝因积雪,门无辙迹,庖突无烟。
晋公时保厘洛,宅入有以为言者,由是卑辞厚礼,辟为留守府従事。
正郎感激之外,亦比比乖事大之礼,公优容之如不及。
先是,公讨淮西日,恩赐钜万,贮于集贤私第,公信浮屠教,且曰:“燎原之火,漂杵之诛,其无玉石俱焚者乎!”因尽?舍讨叛所得,再修福先佛寺。
危楼飞阁,琼砌璇题,就有日矣。
将致书于秘监白乐天,请为刻珉之词值正郎在座,忽发怒曰:“近舍某而远征白,信获戾于门下矣!且某之文,方白之作,自谓瑶琴宝瑟,而比之桑间濮上之音也。
然何门不可以曳长裾,某自此请长揖而退。
”座客旁观,靡不股忄栗。
公婉词敬谢之,且曰:“初不敢以仰烦长者,虑为大手笔见拒。
是所愿也,非敢望也。
”正郎赪怒稍解,则请斗酿而归。
至家,独饮其半,寝酣数刻,呕哕而兴,乘醉挥毫,黄绢立就。
又明日,洁本以献,文思古謇,字复怪僻。
公寻绎久之,目瞪舌涩,不能分其句。
读毕叹曰:“木玄虚、郭景纯《江》、《海》之流也。
”因以宝车名马、缯彩器玩约千馀缗,置书,命小将就第酬之。
正郎省札大忿,掷书于地,叱小将曰:“寄谢侍中,何相待之薄也!某之文,非常流之文也,曾与顾况为集序外,未尝造次许人。
今者请制此碑,盖受恩深厚尔,其辞约三千馀字,每字三匹绢,更减五分钱不得。
”小校既恐且怒,跃马而归。
公门下之僚属列校,咸扼腕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