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名羞花,年已及笄,风流俊雅,尤长于诗。
溧水士人章文焕,与窦为中表亲,然亦才貌出类,人以聪俊章郎称之,自幼每过窦家,时雍甚爱重之。
尝戏指女曰:“长必以妹配汝。
”生女亦各留意。
乃私为之诗,曰:春风连理两枝梅,曾向罗浮梦里来。
分忖东君好调护,莫教移傍别人开。
羞花踵韵答之曰:庚岭清香一树梅,凌寒不许蝶蜂来。
料应一点春消息,留向孤山处士开。
生女情好甚勤,或与之对酌灯下,或与之吟眺花前,时雍不之禁也。
一日,文焕、羞花会于迎晖轩下,相与弃棋。
文焕吟之曰:“纷纷车马渡河津,黑白分明目下真。
”羞花续曰:“莫使机关争胜负,两家人是一家人。
”生女大笑。
又铺紫氍毹于中庭,摊牌较胜。
文焕笑曰:“但要合着油瓶盖。
”羞花笑曰:“只恐贪花,不满三十耳。
”文焕兴浓,求与之合。
羞花变色曰:“概为正配,岂效鹑奔?妾虽至愚,决非金夫而不有躬也。
兄何忽略如此?”文焕跽而言曰:“人心翻覆,势若波澜。
倘他日以兄妹为辞,将如之何?”羞花语塞,遂相交会。
既而,柳眉半蹙,玉笋微寒,有体弱不胜之状,两情缱绻,极尽淫乐。
文焕低吟曰:鸾凤相交颠倒颠,武林春色会神仙。
轻回杏脸色钗坠,浅蹩蛾眉云鬓偏。
羞花续曰:衣惹粉花香雪散,帕沾桃浪嫩红鲜。
迎晖轩下情无限,绝胜人间一洞元。
两情欢足。
羞花脱臂上金钏一双与生曰:“好赏此钏,是即主盟。
”文焕拜而受之。
未几,时雍知觉,恐终败露,召生谓曰:“汝宜速回,倩媒求聘也。
”文焕拜谢将行,羞花私贻馈赆,且叮咛“早来”,饮泣而别。
文焕回见父母,备陈其情,父母悦从,卜日下礼。
羞花因念生之故,寻命家人致缄,文焕启视,乃集古绝句十首。
其一:绣户纱窗北里深,灯昏香烬拥寒衾。
故园书动经年别,蒲地月明何处砧。
其二:嗟君此别意何如,闲看江云思有余。
愁傍翠蛾分八字,酒醒孤枕雁来初。
其三:风带潮声枕章凉,江流曲似九回肠。
朱门深闭烟霞暮,一点残灯伴夜长。
其四:乱愁依旧锁眉峰,为想年来樵悴容。
离别几宵魂耿耿,碧霄何路得相逢。
其五:双垂别泪越江边,待月东林月正圆。
云鬓罢梳还对镜,恐惊憔悴入新年。
其六:欲于何处寄相思,懒对妆台拂画眉。
咫尺烟江几多地,好风偏自送佳期。
其七:强拂愁眉下小楼,感时伤别思悠悠。
同来不得同归去,几度高吟寄水流。
其八:百忧如草雨中生,十指宽催玉箸轻。
惆怅溪头从此别,子规枝上月三更。
其九:寒窗灯尽月斜辉,桃李阴阴柳絮飞。
春色恼人眠不得,高楼独上思依依。
其十:绿杨红杏蒲城春,不见当时劝酒人。
闻说驾啼却惆怅,带围宽尽小腰身。
文焕得诗,不胜欢悦。
随即备札,倩媒求聘,择期人赘。
合卺之夕,时雍欲试生才,即席上宣言曰:“门栏撤帐,不必旧词。
今要新人,口占为之,毋容思索可也。
”文焕作催妆诗二绝云:红摇花烛二更过,妆就风流体态多。
织女莫教郎待久,速乘鹤驾渡银河。
又:笙歌鼎沸满华堂,深院佳人尚晏妆。
愿得早乘云驭降,张郎久待杜兰香。
时雍贺客大奇其才,赞之不容口。
生女会晤,重整新欢。
而佳人才子之情遂矣。
好事者皆作诗纪之,褒而成帙,号《金钏集》,行于当世。
宝环记淳熙中,有阮生名华,美姿容。
赋性温茂,犹善丝竹,时以三郎称之。
上元夜,因会其同游,击筑飞觞,呼卢博胜,约为长夜之欢。
既而相携踏于灯市。
时漏尽铜龙,游人散矣,仰观皓月蒲轮,浮光耀采。
华欣然曰:“当此景而归枕席,奈明月笑人。
孰若各事所能,共乐清光之下。
”众曰:“善。
”一友能歌,华吹紫玉萧和之,声人云表。
近居有女玉兰,陈太常子也。
灯筵方散,步月于庭。
忽闻玉管呜呜,因命侍儿窥之。
还曰:“阮三郎会交于彼。
”兰颔之数四,凝睬者久之。
因低讽一绝曰:夜色沉沉月满庭。
是谁吹彻绕云声?呜呜只管翻新调,那顾愁人泪染襟。
遂怏怏而入。
华等曲终各散去,明夜复会于此,如是数夕皆然。
一夕,众友不至,华独徘徊星月之下。
自觉无聊,乃吹玉萧一曲自娱,未终,忽一双鬟冉冉而至,华戏谓曰:“何氏子冒露而行?”鬟笑曰:“某陈宅侍儿也。
因小姐玩月于庭,闻萧心醉,特遣妾逆郎,以图清夜之话。
”华思曰:“彼朱门若海,阍寺守之。
倘有不虞,何以自解?”因谢之曰:“予萎焉燕侣,敢望凤俦,既辱辱音,倍加雀跃。
但云朗隔若天汉,露草畏乎夜行,愿酌斯心,达之幸也。
”侍儿去。
俄顷复至,出一物,曰:“如郎见疑,请以斯物为质。
”华视之,乃镶金约指环也。
遂约之于指,无暇疑思,心喜若狂,随之俱往。
至三门,月色如昼,见兰独倚小轩,衣绛绡衣,幽姿雅态,风韵翩然。
虽惊鸿游龙不足喻也。
方欲把臂诉衷,忽闻传呼声,兰即遁去。
华狼狈而归。
寝不成寐,因吟一词曰:玉萧一曲无心度,谁知引入桃源路。
邂逅曲栏边,匆忙欲并肩。
一时风雨急,忽尔分双翼。
回首洛川人,翻疑化作云。
遂日仿惶于陈氏之居,而香阁沉沉,无媒可达。
日为赢瘦,寝食皆忘。
父母及兄百方问之,皆隐而不露。
有友张远,华之至交也。
闻华病,往视之,因就榻究其病源。
华沉吟不答,惟时时以目顾其手,呜咽不胜。
远因逼视之,惟指约一环而已。
远会其意,因曰:“子有所遇乎?倘可致力,弟当力图之。
”华终日支吾,而远苦叩不已。
华度其可与谋,因长叹曰:“异香空染,贾院墙高,翠羽徒存,洛川云散,更何言哉!”远得其曲折,因曰:“彼重门深锁,握手诚难,幸有此环,容仆试筹之可也。
”遂袖之而出。
凝目于陈氏之门,以窥其罅。
俄顷,一尼自其门出,迹其踪视之,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