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舜卿被酒呛住,喉间传来阵阵辛辣。
“何出此言?”他清了清嗓,追问道。
“大人听不见吗?”少年反问道。
周舜卿心中“噔”的一声。
两人一同望向先帝的灵驾。
棺椁中的沙沙声再度清晰响亮了起来。
从那天起,周舜卿便将万安期安排在身旁。
他虽没有过上阵杀敌的经历,但也被族中安排进边军历练过几年。
周舜卿深知,边关殉国者,大多不是死于敌人剑下,而是死在同僚手中。
或援兵不至而败亡,或舆图有误而失期,或相互猜忌而内乱。
如今的景况对周舜卿来说并不乐观。
他初来京城官场,一切都未熟识,对周遭人、事根本分不出真假。
先帝的棺椁明明有动静,但所有人都不对自己说实话,包括自己的亲信曹官。
说来可笑,彼时彼刻,他身旁能信任的人,只有这名素未相识的半大小子。
因为万安期所言,周舜卿方才确信,那声响并非耳郭啁鸣子虚乌有。
他前后想了许多种可能。
跌入泥坑后,先帝的尸骨在棺椁内来回晃动,这倒是在理。
或是先帝骨殖被窃,随便塞了个人进去充数,那人刚死,尸身胀气,所以发出声响,这也说得过去。
再或,辽国使臣在吊唁时,悄悄藏了名探子在棺中,以便摸清皇陵的方位、构造以及其中机关密道,这个就有些牵强了。
总之,无论是哪种景况,凡是途中出了岔子,周舜卿都要身败名裂,不仅要被贬官去职,刺面发配从军,还要被周氏宗族所鄙夷,甚至将他从族内除名。
“你……为何要说先帝要杀你们?”
得了个空,周舜卿又问少年。
他给万安期配了一头驮祭品的青色小驴,好方便他能与自己交谈,而不惊动其他人。
“老官家已经杀了两人了。”
少年万安期答道。
孩童就是惯会异想天开。
“三名车夫罹难,实乃不幸,但……”
周舜卿说着,突然想到明明死了三人,为何万安期要说是两人?
“为何要说两人?”周舜卿又问。
“有一人是你杀的。”万安期静静道。
周舜卿昂起头,不再言语。
他知道,万安期没说错。
被压在泥地里的那名车夫,并未当场毙命,棺椁压在他的胸腹,缓缓将他压进泥泞。他一边嚎叫,一边胡乱刨着地上的泥水。周围的人托不动棺椁,想要釜底抽薪,将那名车夫拽出去。
但那时的周舜卿已然从头皮麻到脊背,径直僵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会出这么大的岔子,一时间乱了方寸。
周舜卿看了眼一旁的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皱着眉头,一边的下眼睑不断跳动,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先抬灵柩,不可让先帝梓宫触地!”周舜卿命令众人。
后来周舜卿找来革带,把棺椁抬回灵车时,半个时辰已过去。
那名车夫早在泥水中呛死了。
“人生在世,要有贵贱之分,轻重之别……”周舜卿又对少年说道。
“你可知……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周舜卿临时想到舅父教自己念书时,学到的文章。
万安期挑了挑一侧的新月眉,抿了抿嘴,看了看周舜卿,没有吭声。
“各中道理,你长大之后便会明白。”周舜卿道。
周舜卿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跟个市井的孩童理论半天,他长大之后也不过是个抬轿的,或是牵马的。
“那我可能长不大了。”少年说道。
沙沙声停了。
(三)·染血箭矢
“……生不能相养于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
永安县尉携家眷幕僚,跪在灵驾前只打雷不下雨地号哭,吊唁着灵驾中的枯骨。周舜卿看着渐暗的天色,自心底升起一股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