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戌正(2/5)
个男人的手弩。
事实再明白不过了。
“守捉郎,守捉郎,恩必报,债必偿。
”一个队正模样的人念着口号,把铁匠锤抡起来。
这里有十几个人,又已经把窄巷子堵死,张小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绝不是对手。
檀棋气愤地开口道:“火师不是我们杀的。
”护卫们冷笑着,根本不相信这虚弱的辩白。
张小敬一举铜腰牌,喝道:“我是靖安司都尉张小敬,是由刘十七带过来找火师问话的,我绝没动手,凶手另有其人。
”
队正眉头一皱,若是朝廷办差的人,还真不好处置。
他示意手下暂缓动手:“你说刘十七?他人呢?”
“应该马上就到。
”
队正道:“好,就等他来,再来定你的生死。
”他一下一下抛着手里的铁锤,肌肉上的青筋绽出,眼中的杀气不减。
远远地,一个黑影几下跳跃,便离开了平康坊的范围。
听到吉温的宣布,姚汝能呆立在原地,化为一尊石像。
绑架王韫秀?勾结外敌袭击靖安司?
把这两个罪名栽到张小敬头上,姚汝能觉得荒唐无比。
可是在新任靖安司主官眼中,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推测。
在世人眼里,犯人都是最不可信的恶鬼。
就像吉温刚才说的,一个杀死上司的死囚犯,凭什么不会犯第二次——别说吉温,当初李泌刚提拔张小敬时,姚汝能自己都心存偏见,认为这人一定别有所图。
这次可不像上次。
上次是崔器自作主张,强行拘押张小敬,根本没有任何罪名,所以在右骁卫的文书里,连名字都不敢提。
但这一次对张小敬的公开指控,性质完全不同,他在京城将再无容身之处。
不行,我必须得跟吉司丞去说明白!
姚汝能推开身边的同僚,冲到慈悲寺前。
吉温正在跟几位幸存的主事讲话,分配工作。
姚汝能不顾礼节,强行打断:“吉副端,您犯了一个错误!”
“嗯?”
“吉……吉司丞……”姚汝能百般不情愿地改成了称呼。
“讲。
”吉温这才让他开口。
“在下是靖安司捕吏姚汝能,一直跟随张都尉查案。
他搜寻王家小姐、阻止突厥狼卫,都是众目睽睽的功劳,怎么可能与之勾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吉温捋了捋髯,温和地笑道:“姚家阿郎,我适才也有这个疑问。
不过李司丞曾经说过,突厥狼卫只是枚棋子,背后另有推手。
张小敬剪除突厥狼卫,恐怕也是他们用的障眼法。
”
他把李泌推出来,姚汝能一时竟无法反驳。
吉温忽然一拍手,恍然道:“我刚刚听说,在昌明坊找到一个叫闻染的姑娘,还是你找到的,对吗?”
“是。
”
“我可是听说,张小敬故意欺骗靖安司,假称找到王韫秀的线索,让李司丞调动大量资源去救。
结果救出来的,却是他的姘头。
”
这话说得很毒,隐藏着最险恶的猜测,可是大部分内容却是事实。
李泌对此确实相当不满,姚汝能也知道。
可……可是,这和张小敬是内奸并没有联系啊。
这时,旁边那位读官典的官员也插口道:“张小敬在万年县时,外号叫五尊阎罗,狠毒辣拗绝。
这样一位枭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的。
”
他这句话跟主题没有关系,可听在大部分人耳朵里,却成了张小敬人品最好的注脚,还把李泌给捎带进去了。
姚汝能捏紧拳头,想要出言反驳,可忽然想到一件事。
吉温是得了中书令的任命,是李相的人。
相信他会非常积极地去证明,李泌是错的,太子是错的。
所以无论如何辩驳,张小敬都得被打成奸细。
姚汝能再看向吉温,终于从那副温润君子的面孔里,分辨出几分阴险。
他的内心,满是愤怒和绝望。
长安城已被架上油锅,这些人还在锅里头琢磨着把唯一正在灭火之人干掉!这他妈叫什么事!
若换作从前,姚汝能热血上头,早就不顾一切开口抗争,或者干脆挂冠而去。
可在这几个时辰里,他已见识过了太多冠冕堂皇下的龌龊,知道在长安城里,光凭着道理和血气之勇是行不通的。
他得留下有用之身,才能帮到张都尉。
吉温见姚汝能无话可说,便转身对其他几位主事继续道:“如今李司丞下落不明,唯一的线索,就着落在张小敬身上。
本官已分派了四十多个番仆,先把通缉文书送达全城诸坊。
你们得尽快修好大望楼,恢复全城监控,这是第一要务。
”
几名主事都面露难色,其中一人道:“望楼体系乃是李司丞一手建起,十分复杂。
我等皆是文牍刑判之职,对这个……只能坐享其成而已。
”
吉温有些不悦:“难道懂望楼的人一个不剩全死完了?”几个主事诺诺不敢言。
姚汝能在旁边忽然抬手道:“在下略懂。
”
“哦?”
“此前在下担任的正是望楼旗语、灯语的转译工作。
”姚汝能没说假话,几个主事也都纷纷证明。
吉温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着你去做。
一个时辰之内,望楼要恢复运作。
”
姚汝能暗喜,只要掌握了大望楼,就有机会帮到张都尉。
为此,他不得不捏着鼻子与虚伪的新长官虚与委蛇,这可是之前自己最痛恨的做法。
他现在总算明白,张小敬所谓“应该做的错事”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姚汝能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宣读官典的官员。
“本官叫元载,字公辅,大理寺评事。
现在忝为吉御史的副手。
”元载笑眯眯地说道,晃了晃手里的簿子,“你说你叫姚汝能是吧?正要请教一件事情。
”
“元评事请说。
”
“我刚才查了一下记录,有一个叫闻染的女人,是被你带出了监牢,正安置在附近对吧?”
“啊?是……”姚汝能一出口就后悔了。
元载看人的眼神飘忽不定,很难有针对性地做出戒备,一不留神就被钻了空子。
元载眼神一亮:“这女人与张小敬关系匪浅,想抓张小敬就得靠她了——她安置在哪里?”
“我这就去把她带来。
”姚汝能回避了元载的问题,要往外走。
不料元载眼珠一转,把他给拦住了:“你要去修大望楼,不必为这点小事耽搁,把地址告诉本官就好。
”
他咄咄逼人,不容姚汝能有思忖的机会。
姚汝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推脱……可是,绝不能把她交给这个家伙,那样的话张都尉就完了。
元载神情还在笑,可是语气却已带着不耐烦:“快说,难道你想存心庇护不成?”
姚汝能知道,如果让元载起疑,吉温绝不会让自己去修大望楼,就帮不到张小敬了。
现在,自己必须在张小敬和闻染之间做出选择。
姚汝能咬着牙,宁可自己没的可选。
一辆马车横躺在街道上,已近半毁。
它一头撞到了一处巨大的灯架,随即侧翻在地。
本来在灯轮处有很多歌姬少女在行歌踏春,结果这辆车突然失控,撞了过来,把这些可怜女子横扫一片,娇呼呻吟四起,花冠、霞帔散落一地。
现场一片狼藉。
周围观灯的百姓同情地围了过来,以为车夫趁着灯会喝多了酒,才酿成这么一起事故。
一名士兵从车里狼狈地爬出来,随后又把刺客刘十七扯出来。
可后者已经气绝身亡,咽喉上多了一道红线。
刚才牛车通过宣阳长兴的路口,忽然一个黑影从车顶跃过,速度极快,先杀死了车夫,让马车倾覆,然后趁着混乱冲入车厢。
这家伙的刀法精准得出奇,一冲入车厢,短刀准确地划过刘十七的咽喉。
守卫甚至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那黑影已退出去,灵巧地跳下车,然后顺这灯架越过坊墙,扬长而去。
“不对,我看到的是两个黑影,一前一后。
”这是士兵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思绪。
元载朝着慈悲寺旁边的生熟药铺子走去,他现在很快乐,连脚步都变得轻松。
没有理由不快乐,一切事情都朝着他最满意的方向发展。
不,是比他最满意的期待还要满意。
在最初,他只是被要求出一份提调文书;在发现封大伦误绑了王韫秀后,元载主动提出了第二个方案,一石二鸟。
然后他直奔御史台而去,恰好当值的是吉温,跟他相熟。
元载刚刚寒暄完,还没开口说话,吉温突然接到一封李相密函,让他立刻去抢夺靖安司的司丞之位。
吉温对这事有点吃不准,便跟元载商量。
元载一听,那颗不安分的大脑袋又开始转动了,很快从中窥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第三度修改了自己的计划。
接下来,他便以“辅佐”为名,陪着吉温来到慈悲寺前,宣布张小敬是袭击靖安司以及绑架王韫秀的主谋。
这是个多么简单的决定,又是一个多么绝妙的安排。
永王会很感激他,因为张小敬会被全城追杀至死;封大伦会很感激他,因为有人背起了绑架王韫秀的黑锅;王忠嗣和王韫秀会很感激他,因为是元载把她一力“救”出;吉温以及背后的李林甫,也会对他另眼相看,因为他帮助吉温迅速拿下了靖安司,并重重地抽打了太子的颜面。
最初只是一次小小的公文交易,现在生生被元载搞成了一局八面玲珑的大棋,做出这么多人情。
若不是个中秘闻不足为外人道,元载简直想写篇文章,纪念一下自己这次不凡的手笔。
刚才元载在报告里查到了闻染的下落,猛然想起来,封大伦透露,永王似乎对闻染怀有兴趣。
若把她交给永王,又是一桩大人情!
所以元载权衡再三,决定亲自来抓闻染,以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
不过他并没有轻敌,在接近铺子前,指示身边的不良人把四周先封锁起来。
元载做事,信奉滴水不漏,再小的纰漏也得预防着点。
就连姚汝能那边,元载都悄悄安排了一个眼线。
一旦发现姚汝能跟旁人耳语或传递字条,就立刻过来通报。
真正万无一失!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元载慢慢走到那生熟药铺子门前。
他同情地注视着瓮里的这些可怜龟鳖,抬起右手,准备向下用力一划,用这个极具象征性的手势完成杰作的最后一步。
可是他的手臂在半空只划了一半,却骤然停住了。
轰隆一声,一匹马从铺子里踹破房门冲出来。
它去势很猛,附近的不良人被一下子撞飞了好几个。
其他人不敢靠近,只好围在周围呐喊。
马匹在铺子前转了几圈,却没有立刻跑开。
不良人这时才看清,马背上伏着一男一女。
元载处变不惊,站在原地大声喝道:“严守位置!”
他看出来了,这马只是冲出来那一下声势惊人,骑士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只要封锁做好,他们俩没有机会逃掉。
不良人们也反应过来,纷纷抽出铁尺,从三个方向靠近马匹。
这样无论那坐骑如何凶悍,总会有一队攻击者对准它最脆弱的侧面。
骑士也意识到这个危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