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无情 他的悔,她的恨(2/5)
顶帷帽,层层叠叠的白纱翩然垂落,遮住了倾城绝艳的美丽容颜。
梁潇隔着白纱吻姜姮的侧颊,轻声说:“不要叫别的男人看见你的脸。
”
姜姮缩在袖中的手抖了一下,窝在梁潇的怀中说:“我知道了。
”
临上马车时,梁潇在姜姮耳边叹道:“这世道变得比七年前还不如,姮姮,你当真愿意看吗?”
姜姮没说话,她正像浸沉湖底多年的游鱼,乍一浮出水面,只觉得憋闷和惧怕。
这些年,起初是梁潇约束她,令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做贤良,可慢慢的,时日长了,是她自己惧怕外面陌生的世界,惧怕陌生的人。
渐渐的,就会变得反应慢,沉默寡言,逆来顺受,彻底被梁潇掌控。
遇见事情,除了向梁潇乞怜哀求她再找不到别的处理方法。
若要改变,走出这座王府是第一步,也是艰难的一步。
但这一步再难,也得迈出去。
姜姮温顺地靠在梁潇怀中,问:“您不会反悔吧?”
梁潇笑了几声,染上凉意:“你再说几声‘您’,叫几声‘殿下’,我就真的反悔了。
”
姜姮猛地一滞,侍女已将车前帷幄掀开,她将手搁在梁潇掌心,几分恰到好处的柔弱和依赖,娇滴滴说:“辰景哥哥,你扶我上去。
”
梁潇纵容而宠溺地道:“好,王妃娘娘。
”
两人总是在即将崩坏的时候有着绝佳的默契,一方摆好台阶,另一方迅速下。
姜姮恍然发现,原来经历这么多,她已能面不改色地与梁潇做戏。
这很好,只要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她能彻底骗过他,彻底摆脱这疯子。
马车微微颠簸,驶入热闹的街巷,道边有摊子在卖朝食,冒烟的羊脂韭饼,滚烫的梅花汤饼,叫卖不断,流连徘徊的人中有许多青衫纶巾的文人打扮。
梁潇顺着姜姮撩起的车幔掠了一眼,解释:“今年是大考之年,南北仕子齐聚帝都,只等着秋试。
”
姜姮低头反应了一阵,努力搜寻自己记忆里关于大考的片段,奈何寥寥,她身边的人都不用参加科举,觉得乏味,随口道:“哦,主考官是谁?”
梁潇轻笑:“我啊。
”
姜姮一怔,印象中科举主考都是髯髯白须的老学士或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宰辅,梁潇这个轻狂样实在难以与“科举主考”四个字联系起来。
梁潇瞥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先帝刚刚驾崩,朝局不稳,我先当一任主考,杀几个人,平一平朝野内外浮动的人心。
等以后我就不当了,我也不爱与这些文人打交道。
”
他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姜姮心想,他自己明明也是文人,当年经史子集读遍,满腹经纶,甚至连自小被寄予厚望的辰羡都比不上他的文采。
虽然他后来是以军功震朝野,但最初的最初,他就是靠着一身圣贤才学开启宦海仕途的啊。
姜姮突然发现,其实她并不了解梁潇。
她了解的只是芙蓉帐内的梁潇,了解他喜欢什么姿势,要如何才能被取悦,有什么样的恶劣趣味,可一旦走出帷幄,穿好衣裳,涉及朝堂政务这些严肃的事时,她根本看不破那一抹幽冷笑意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姜姮觉得无趣,她早就对有关于梁潇的一切都失去兴趣,可她突然想起兄长对她说过的话——
“从今天开始,你不能自暴自弃,你要对这世间重燃热情,要抓住一切机会了解外面的讯息。
”
她与外面的牵扯,也只剩下梁潇。
姜姮斟酌着问:“为什么会有人心浮动啊?”
梁潇道:“科举是选官任官的手段,若有人想在朝中安插党羽,可不就要在这上面做文章了嘛。
”
“那你做主考,就可以阻止舞弊吗?”
“阻止不了,但我可以杀参与舞弊的人。
有一百我杀一百,有一千我杀一千。
”
姜姮想起了辰羡,想起了那个和辰羡交好的卫王,想起七年前整座帝都株连无数,血流成河的样子,不禁脱口问:“杀人竟是这么容易的事么?”
梁潇嘴角噙着得意且凉薄的笑:“别人不容易,于我来说,不过一道诏书,几笔蓝批的事。
”
姜姮问:“那救人容易吗?如果当年你就有这样的权势,你会眼睁睁看着辰羡去死吗?”
梁潇的脸霎时冰冷。
姜姮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这么多年,她怕梁潇已成本能,哪怕早就下了决定终有一日要摆脱他,这种惧怕跗骨入髓,却是没那么容易丢掉的。
她觉得手心里沁出丝丝冷汗,不自觉将手指合拢。
这样的动作是瞒不过梁潇的,他眼中戾气森然,紧抿薄唇,霍得伸手把姜姮的手拉了过来,强硬平开纤纤玉指,与她的掌心相贴。
他问:“姮姮,你当年是真的想与辰羡退婚吗?”
这是几天来他一直想确认的事,但他实在不愿与姜姮提及辰羡,但兜转了一个大圈子,发现辰羡是他们之间避不开的。
梁潇的掌心冰凉,贴着姜姮的,如冰霰入骨,让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一点点凉意顺着肌肤渗入,于肌底下蔓延,像极了这些年他如何一点点浇灭她对他的爱,凉透她的心。
姜姮垂眸沉默半晌,忽得抬头,眉眼间有恰到好处的哀怨:“不然呢?你可知道,我提出退婚面临着什么吗?我与辰羡定的是娃娃亲,是两个家族的联姻,一旦退婚,面临的并不只是姑姑和姑父的责难,恐怕我的父兄也不会给我好脸色。
”
“那是孤注一掷的。
”
梁潇诧异:“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彼此坦诚心迹,我也没有给过你任何承诺。
”
姜姮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察觉到我并不爱辰羡。
我爱的不是他,所以不能骗他,不能与他成婚,就这么简单。
这与你有没有给我承诺,我有没有替自己寻好退路并不相干。
”
她说完,噙一抹天真笑意看向梁潇,“辰景哥哥,你看,我其实是个挺好的姑娘,从小就知道不能朝秦暮楚。
可你偏偏坚信我不清白,我是个骗子,这么多年竟连我自己都恍惚了。
”
这话是一柄刀,十分精准地插入梁潇的心窝。
他只觉本已结痂糙硬的心又生出了丝丝缕缕的裂纹,血肉模糊,痛彻心扉。
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沙哑:“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喜欢辰羡,竟要来喜欢我?”
姜姮也想知道为什么,若时光能倒流该多好,她绝不会动心。
但面上还是要装出惆怅:“是呀,辰羡哪里都好,血统高贵,温善敬则,他永远都不会伤害我,我为什么偏偏就不爱呢……”
梁潇抵在她掌心的手倏然绷紧,嗓音亦如拉满的弓:“你可是后悔了?”
姜姮再装不下去,噗嗤笑了:“这问题问得多好,辰景哥哥,若换做你,整整七年,你后不后悔?”
梁潇攥紧她的手,道:“我会……”
“会补偿我的,我知道了。
”姜姮不耐烦地接道,慢条斯理道:“你是辅政王啊,翻云覆雨无所不能,我知道,我都知道。
”
梁潇被她一呛,没有着恼,而是静默地觑看她的脸。
自是美艳绝伦的仙姿佚貌,鬓如乌缎,眸似曜石,偏脸上挂着深浓的倦意,仿佛是对周遭一切都失去了兴趣,颓靡厌世,连本该有的怨恨都是淡的。
懒得恨,懒得怨。
那种难以言说的不安再度袭来,梁潇总觉得自从那一日从姜王妃的口中得知真相后,姜姮就变了。
从前她再厌烦他,也会装出一份样子应付,虽然那应付在他看来是极敷衍拙劣的,可毕竟是存了一分心思的。
如今,连那一分心思都找寻不见了。
梁潇想不通,既然已倦懒到这份儿上,为什么还要折腾着出门?她当真有心思再看这滚滚红尘的风貌吗?
没有,姜姮当然没有。
她早就对这尘世厌恶透顶,她甚至想过死,不止一次,可就是有一丝不甘心在牵引着她,推着她继续活。
她犯了什么罪?竟要过这样的日子,还要在无望痛苦里潦草结束生命。
这不该是话本中大奸大恶之人该有的下场吗?
她奸吗?她恶吗?
她都不,那她凭什么?
她想再试最后一回,看看拼尽全力能不能从梁潇手中逃脱,若能,她定要好好活,若不能,她就拉着梁潇一起死。
多么简单的抉择,这么多年,她好像就差了一层点拨。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马车驶过朱雀街,又拐过几道巷衢,踏着蹄子慢悠悠停下。
姜姮率先撩开帘子出来,将帷帽素纱翻上去,环顾四周,问:“这是哪里?”
梁潇沉默着跟她出来,仔细观察她,见她虽然一副迫不及待兴趣盎然的模样,但那几分生气都是浮在表面的,她的眼睛冰冷空洞,半点鲜活之气都没有。
她根本不在意这里是哪。
梁潇却不说破,只含笑执起她的手,也装作极具兴致的样子,道:“这里是阳陵苑跑马场。
”
淳化帝在位的最后几年,耽于美色荒废朝政,崔皇后和梁潇为了步步侵蚀皇权,商量出来个好办法,撺掇淳化帝拨巨资修建阳陵苑。
依山傍水的歇山顶重檐宫殿,廊桥流水,花树葳蕤,在西南边还辟出一大片校场,专门蓄养从大宛买来的名骏。
淳化帝常年流连于此,荒废政事,大权逐渐旁落,梁潇得以趁势而起,说起来这座别苑功不可没。
梁潇边拉着姜姮走,边向她说这别苑的来历,待说完了,两人也沿着蓄马的草厩走完一圈。
别苑内侍十分殷勤地过来揖礼:“殿下的马单独养在御园里,奴们日夜小心伺候,近来尚监给小主子新打了一副马蹄铁,雕鞍亦是新换过的,殿下要骑吗?”
梁潇点了点头。
几个内侍小跑向御马园。
梁潇偏头冲姜姮微笑:“我记得你小时候是喜欢骑马的,一会儿想不想骑一骑?”
姜姮已经把帷帽戴好,隔素纱看出去,黛山云影皆变得模糊暗淡,她兴致缺缺,却强逼自己打起精神:“好。
”
内侍牵来马,彤红似血的高头奇骏,额间一点雪白,崭新锃亮的辔头和鞧带。
梁潇将姜姮抱上马背,自己拉着缰绳慢慢走。
马背上视野开阔,清风迎面扑来,夹杂着泥土与青草馨香,衣袂飘飘,头顶无垠湛蓝的天,甚是惬意。
姜姮已经七年没有骑过马,纵然曾经骑射俱佳,如今却有些发怵,她紧扯着缰绳,扯出一手黏腻的汗。
“姮姮,不要怕,有我在。
”梁潇甚至都没回头看她,就知道她在怕。
姜姮没接话,默默由他牵着马绕了半圈跑马场,才道:“有些热,我想摘下帷帽。
”
梁潇皱眉,甚是不快,强按捺下去,逼自己冷静考量了一番,说:“摘下来吧。
”
姜姮飞快解开丝带,生怕他反悔。
没有了这层纱的隔档,精致愈加清晰明媚,夏风也更缠绵柔软,姜姮伏在马背上迎阳光闭眼。
忽而,传来疾踏的马蹄声和女子嬉笑声。
她睁开眼,见一翠衣女子骑马朝他们过来,女子身量纤巧,穿藕丝琵琶衿袍子,窄袖宽裙,梳得惊鹄髻随颠簸而略微松散。
走到近前,才发现她身后还跟了个男子,也骑马。
姜姮起初只觉得他们面熟,听内侍恭恭敬敬唤那男子“崔学士”,才想起这两人是曾在崔太后寝殿见过的崔元熙和崔兰若。
两双马蹄踏尘而至,在他们面前停下。
姜姮看见梁潇执缰的手紧绷,指骨凸起,显然是对这场偶遇感到不悦。
崔元熙头戴皂纱折上巾,依旧一副儒雅文人气质,含笑款款上前,躬身为揖:“今日天气晴朗,兰若闹着要出来骑马,我便带她过来了……”
他目光落到姜姮的脸上,略微失神,滞愣片刻才反应过来,重新和梁潇说话:“我让舍人备了些茶点,不知殿下可赏光?”
梁潇显然是不想与他应酬,正要回绝,崔兰若坐在马上笑吟吟道:“我听闻王妃出身武将世家,必然擅长鞍马,不如我们比试一二。
”
姜姮僵硬地看向梁潇。
崔兰若嘟起嘴:“怎么这一点点小事还要殿下点头啊?”
崔元熙拍了拍崔兰若的爱骑,笑说:“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学会骑马没几天就敢跟靖穆王妃比,她当年可是京都世家女子中的佼佼者,闺门中无人可比的。
”
说完,他凝目看向姜姮。
不比那一日宫中刻意浓妆污面,今天她薄施脂粉,妆容莹透淡妙,便将容色都显了出来。
瓷白甚至有些缺乏血色的肤质,五官绝美,云鬓高挽,皎洁若月光,将高贵清雅浸润到骨子里,这么安静坐着,带一点木讷茫然,轻而易举便令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世间当真有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