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她在图书馆读了关于秦淮河“才子佳人”的典故,勾起少女情怀,坐车来到夫子庙。
元旦刚过,寒意料峭,夫子庙略显冷清,秦淮河畔没有夏天的繁华,刘美英略有些失望,信步走进丝绸店打发时间。
售货员见刘美英衣着朴素,听口音又是本地人,不像是花钱买东西的游客,客套了几句再没说话。
刘美英也觉得无趣,正准备离开,忽然看到削价处理的摊铺里摆着一双红色绣花鞋。
她随手拿起,鞋底各绣着“教坊”、“挹翠”四个古字,鞋帮红绸略有暗红,看上去年代挺久。
说也奇怪,刘美英越看越喜欢这双鞋,穿在脚上试了试,大小正合适。
“这双鞋多少钱?” 售货员懒洋洋瞥了一眼,心里嘀咕“哪冒出来的鞋子?”出于职业习惯,随口报了个价钱。
刘美英算算兜里的钱,买了鞋还能剩下回去的路费,连鞋都没脱,付了账把原本穿的鞋放进袋子里拎走了。
售货员见刘美英走远,偷偷把钱塞进口袋,美滋滋地收了这笔意外之财。
买了喜欢的东西,刘美英心情大好,沿着秦淮河哼歌溜达。
此时初月升起,游客寥寥,刘美英逛得累了,正准备坐公交车回学校,看到河畔蹲着一个中年男子,慢条斯理地往河里扔着石头。
她一时好奇驻足多看了几眼,男子扶着眼镜对她微微一笑,镜片后的眼神异彩连连。
刘美英一阵迷糊,只觉得那双眼睛如同漩涡,吸引着她不得不走过去。
“你穿了这双鞋?”男子的声音柔和低沉,“我叫李文杰。
” 刘美英顺从地挨着李文杰坐下,胳膊传来中年男子特有的成熟气息,心头又是一阵狂跳。
李文杰摸着刘美英的脚背:“绣花鞋真好看。
” 酥麻的感觉一直痒到心里,刘美英脸烧得通红,根本没有听到李文杰说了什么。
李文杰略感诧异,又重复了一句“绣花鞋真好看”。
这次刘美英听得真切,耳畔“嗡嗡”作响,眼前浮现出许多莫名其妙的画面。
许久,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是你么?” 李文杰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从兜里取出一块犀角点燃:“陪我看完,好么?” 刘美英点了点头,凝视着河面水纹。
然后,她看到了那一幕幕生离死别。
当最后一幅画面随着水纹消失,刘美英早已泣不成声:“咱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遇见就会死亡?” “彼此背叛了誓言,只能以死承诺最初的爱情。
” 刘美英怔怔地盯着河面,仿佛又看到了前生任由柳遇春玷污,日本鬼子丑陋的身体。
“不!我不要这样的生命!我再也不要见你,哪怕今生……现在死了,来生我想好好活一回!” 李文杰瞳孔如同一汪墨汁染透了眼白,散发着螺旋状的光芒:“我有一个办法,切断咱们的孽缘。
” “我决定了!” 李文杰拍拍手心的尘土:“跟我走吧。
” 刘美英像个毫无意识的木偶,茫然地跟着李文杰走了。
十六
阴潮的地下室,一盏低瓦数的灯泡晃动幽黄的暗光,笼罩着血迹斑斑的钢丝床,器具盘里堆放着冷冰冰的解剖器械,床缝已被凝固的尸油浸透,油嘟嘟地泛着李文杰的倒影。“脱衣服,躺上去吧。
”李文杰戴着手术手套,语调里依然是无法抗拒地蛊惑。
刘美英一件件脱着衣服,赤裸的身体在寒冷的地下室乍起一片鸡皮疙瘩,安静地躺上钢丝床,身下的油脂受到挤压,浆糊般从身侧挤出。
李文杰弹着注射器,用橡皮管扎住刘美英的胳膊,拍打着血管,针头刺入,针管里的液体缓缓注入。
“打了这个,就不会疼了。
” “这样,我就可以解脱了对么?” “要想破除前生的诅咒,只能用血祭祀。
你死后,我也不会独活,很快就去陪你。
” 刘美英眼皮越来越沉重,痴痴说道:“来生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 李文杰举起手术刀,顺着刘美英胳膊轻轻一划,“嗤”,一溜血珠顺着雪白的皮肤滑落。
“你没有来生了。
” 昏暗的灯光下,李文杰熟练地切割者少女的身体,直到床上堆着数千块整齐的肉条。
李文杰拎起一块肉条吞进嘴里,慢慢嚼着,抻长脖子“骨碌”一声,把肉片吞了进去。
他长长呼了口气,眯着眼满足地笑着,把肉条按照器官进行分类,有条不紊地放进早已烧开的锅里沸煮,地下室顿时弥漫着浓浓肉香。
李文杰舀了一勺肉汤,凑在嘴边呼着气,肉汤慢慢凝出一层油膜,他才小心地嘬了一口,似乎不满意味道摇了摇头,用铁锤把所有骨头一点点敲成混着骨髓的粘沫,倒入锅里。
沸汤的肉汤消了油泡,不多时再次“啵啵”破裂着眼球大小的泡泡。
李文杰又尝了一口,微微点头,拿筛子捞出肉条,分成三堆用塑料袋扎绑结实,又取了几个矿泉水瓶盛满肉汤,连同塑料袋一起塞进背包。
秦淮河畔,李文杰把肉汤倒入河里,隐约看到一条黑影游到水面,吮吸着肉汤。
“好好守着它,等着下一个能穿上这双鞋的女孩。
”李文杰倒完肉汤,背着包消失在黑夜,“不知道谁会捡到这些肉,也许会当做猪肉吃了。
” 水中黑影吸饱了肉汤,慢慢退回河里。
十七
我和月饼看完这几段画面,许久没有说话。如果前两段带给我的是震撼悲痛,那么最后一段,却让我恶心愤怒! 李文杰的模样比照片里老了许多,眉目轮廓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真是为了解除千年前的诅咒? 显然不可能! 毕竟,目睹一个变态杀人魔活生生肢解了一个少女,换谁都不会相信居然是为了这么荒诞的理由! 李念念哽咽着:“我的前生,你们了解了么?” 我刚想说话,月饼打了个手势让我噤声。
我胸口压得慌,使劲喘着气平复情绪。
此时已是下半夜,寒气冰冷,像一把刀在肺管搅动,我又是一阵咳嗽。
“念念,李文杰怎么死的?”月饼直截了当问道。
李念念把烧了一半的犀角收回坤包:“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爸爸送给我这双绣花鞋,我穿着大小正合适。
爸爸说‘绣花鞋真好看’,我突然记起了前生种种,爸爸笑得很欣慰。
他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对刘美英的愧疚中,因果循环,他抚养了来生的我,为了让我活下去……” 我听得满肚子气,这种话居然也有人相信,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一个肢解活人的变态说的话你也能信?他是不是你父亲更难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李念念瞪大了眼睛,“父亲告诉了我一切,在我面前自杀。
我实在不想回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 月饼轻声安慰道:“他是个好父亲,没想到他就是李甲转世。
” 我心说月无华你丫脑子进水了?起码的判断力都没有了?正想再争论几句,月饼摆了个“幻”的嘴型,我一下子明白了。
李文杰出身“幻族”,诱拐刘美英心甘情愿赴死,也是使用了幻术。
由此推断,李念念的反应异于常人也是因为中了幻术,包括目睹李文杰自杀。
想到这点,我又深想了一层,刚才我们看到李念念跳入河里,而真正的李念念却出现在身后,难道也是中了幻术? 也就是说,李文杰就在我们身边! 我的心脏猛跳了几下,环视着四周,夫子庙早已空无一人。
“父亲很疼我,对我很好。
”李念念眼睛空洞洞的完全没有活人的精气神,“他嘱托我,每个月初的时候,一定要来这里,用犀角喂养它,消掉它的怨气,才能彻底消掉生生世世的孽债。
”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居然是一具被李文杰完全洗脑的傀儡! “呵呵……”月饼扬扬眉毛,笑了。
李念念笑得很天真:“我就知道,只有你们相信我。
父亲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可以看到一些未来。
他在临死前对我说过,将来有一天,你们会来到这里,也只有你们,能够陪我看前生今世。
他还说……” “你的母亲是谁!”月饼突然高声问道,“如果你是你,那么我们是谁?我们为什么可以看到你的前生?我们的前生为什么看不到?难道我们就是你,你就是我们?或者,我们不是我们,你不是你?所以,我们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月饼,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月饼在做什么。
这种做法极度危险,稍有差池,造成的后果比现在还严重! 李念念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瞳孔忽大忽小,嘴巴张成“O”型,突然“啊”的尖叫,拼命撕扯头发:“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谁是我?” “月无华你个混蛋!”我板开李念念双手,大拇指摁住她的左右风池穴,“她会疯掉!” “她现在这样,和疯了有什么区别?”月饼语气虽冷,手背却假装不经意地擦了擦眼睛,“一个从小就被幻术相信转生,死亡这些狗屁鬼话的人,不用猛药,不治狠病。
她看过这么多恐怖的生死,心理承受能力早已非同常人。
她一定顶得住!” 李念念在我怀里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我哪顾得上再和月饼争论,腾出一只手顶着她的神庭穴,只盼着能起点作用。
月饼手掌如刀,对着李念念的大椎轻轻一击。
李念念呼出口气,靠着我的肩膀昏了过去。
我搂着她坐在地上,她枕着我的胳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均匀,面色渐渐红润。
我搭着她的脉搏,圆滑有力,虽然不知道醒来会怎样,但是目前没有大碍了。
月饼注视着李念念:“幻术,相当于高深的催眠。
李文杰不但催眠了她,还让她陷入了‘卡珊卓情结’。
” 所谓“卡珊卓情结”,指的是举杯预测能力的人往往要承受精神上巨大的孤独。
当一个人知道未来发生的一切却又无法改变无法向别人诉说的时候,沉默、压抑、痛苦的心情往往会摧毁心智,在一切到来之前先毁灭自己。
我想到河里那个怪物,想到经历的一切,打了个冷战:“如果咱们不出现,能穿上绣花鞋的李念念会在特定的时候跳入河里自杀?” “你终于明白了。
”月饼往秦淮河里狠狠扔了一块石头,“五位纯阳阵也好,李念念也好,还是其他的狗屁玩意儿也好,都是为了河里那个怪物!还记得第一个画面发生的事情么?树林里有两个人说,东西在杜十娘沉江的百宝箱里!” 就在这时,平静的秦淮河冒出无数个细碎的气泡,溅起一片雪白的水花。
水花中央,漂出一团头发,随着气泡散布在河面。
慢慢地、慢慢地,头发越来越多,在河面铺盖成一米大小的圆窝。
忽然,头发丛里冒出两只皱巴巴长着肉蹼的小手,扒着乱发,吃力地爬了出来。
它的脸只有拳头大小,布满黑色血丝,鼻梁完全塌陷,眼睛占了半张脸,嘴角几乎咧到肉团似的耳朵,周身褶皱的白皮长着一层青色绒毛,一根细长的肉条垂在尾部。
我把李念念护在身后:“婴儿尸?” 月饼反手扣着几枚桃木钉:“魃。
” “哧!”魃咧嘴叫着,那团头发突然从河面腾起,如同数条黑色绸缎向我们卷来。
“退后!” 月饼跳到我身前甩出桃木钉,被头发半空击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头发已经把月饼双臂缠得结结实实。
又有数团头发沿着河面扑上岸,绕过月饼直接扑向我。
“它的目标是李念念,”月饼后仰身体和头发团绷着劲儿,“快带她走,保护她!” “那就给它!”我把李念念往前一推,数团头发把她裹得像个黑蛹,向河里拖去。
我顺着推力跑到月饼身边,用这辈子从没有过的速度摸出军刀,割断了缠着月饼的头发。
“看你的了!” “我懂了!” 李念念已经被拖进河里,月饼纵身一跃抱住李念念,借着带力又向前一跃,双手夹着桃木钉,整个人平行在河面上飞扑至魃的身前,桃木钉插进它的胸口。
十八
魃“呀呀”厉啸,几股白浆从胸口喷出,溅到月饼衣服,如同强酸腐蚀,“嗤嗤”冒着白烟,很快渗进皮肤,瞬间鼓起数个燎泡。月饼半身落在水中站定,闷哼一声,双臂剧烈颤抖,显然在忍着剧痛,桃木钉一点点摁了进去。
我急忙跳进河里,正准备军刀刺出,月饼哑着嗓子说道:“先救她!” “你丫别扯淡!” 月饼回头吼道:“她不该死!” 我这才看到月饼的脸上被白浆烫起了一片水泡,一丛头发绕过他的脖子,越勒越紧。
魃呲牙喷出一股灰气,月饼面色一黯,身形略略佝偻,随即挺直胸膛,双臂奋力前推,桃木钉齐根没入。
魃的身后又竖起大片头发,像一片巨型水浪拍中月饼,发丝根根缠绕,瞬间包裹到月饼胸口。
“你死不了!”我踏水前冲,身体踉跄摔进河里,才发现双脚被头发缠得结实。
我正要挥刀斩断头发,魃突然后撤,生生拔出桃木钉,双脚蹬水高高跃起,双手指甲弹出,凌空扑向李念念。
“哼,休想。
”月饼扬着眉毛,嘴角挂着轻松地笑容,“南晓楼,我哥哥最后一句话还记得么?活着,是为了骄傲地死去!” “爆!”月饼仰头,嘴里喷出一股血箭击中正在下落的魃。
几条一厘米长短,类似于蚯蚓的虫子随着血水吸附在魃的身上,顺着伤口爬了进去。
只见魃忽然亮了一下,身体里传出几声闷响,脑袋如同正在充气的气球,迅速膨胀,两颗眼球“啪”地迸出,红的、白的、绿的液体从眼窝喷出。
魃在空中如同画面定格,直直落到月饼背上,爪子嵌入肩膀,往水里拖着。
“这是我最后的蛊术了。
”月饼低头咳了一声,身子软软地晃着,“先救她。
” 缠绕双脚的头发松开了,我探手抓住缠绕月饼的头发,滑溜溜地根本抓不住,头发从指缝滑落,眼睁睁看着魃拖着月饼往水中滑着,“咕嘟咕嘟”冒出几个水泡。
“月无华!”我正要潜进河里,余光瞥到李念念,缠裹她的头发已经消退,脸上漾着带着安详的笑容,慢慢沉入水中。
一瞬间,我懂了! 月饼不说那些话,李念念不会受到刺激导致精神错乱;月饼不把她击晕,李念念也不会轻易被魃缠住。
月饼这么做,是因为他的内疚。
月无华,你这个这个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拼命自责的混蛋! 我抱着李念念上了岸,使劲吸了口气正准备跳进河里,忽然看到身前的树影里,有一条瘦长的人影。
“南晓楼,你好。
” 声音说不出的别扭,既像女人,又像是男人故意捏尖了嗓子。
我抬头顺着树影看去,一个消瘦的中年人迅速躲到树后。
我心里一凛:“李文杰?” “果然聪明,不愧是真正的异徒行者。
”树后响起拍掌声,“当年我们有些耐心,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
十九
换在平时,我肯定操刀冲过去,眼下却进退两难。魃中了月饼的桃木钉和爆蛊,最后一点力气把他拖进水,我现在下水时间还来得及。
可是李文杰突然出现,想都不用想,根本不可能让我营救月饼。
何况我怎么可能把李念念自己留在岸上? “月无华中了魃的尸怨,大罗金仙也活不了。
”李文杰语调更加奇怪,根本不带丝毫情感,“幸好被发蛹包住,不但死不了,还能复原,就是需要点儿时间。
当年我在瓜州江里找到被发蛹包裹的魃,活了千年不死,也算是科学界一大发现。
” 我不明白李文杰说这些话的意义,但是知道他没说假话,心里有了计较,月饼暂时没有危险,当即回道:“废话少说!” “含怨而死的女人,临死前遇水木化成魃。
发为人之精气根本,以怨成形护主。
很多墓中女尸,死后头发依然生长,加以时日,也可成魃。
” 我心里暗暗盘算,李文杰这个王八蛋这种时候居然有心思跟我科普魃的来历。
正准备假装打断他的话分散注意力,一刀把他搞定也就是几秒钟的事儿,直接来个水落石出也不耽误救月饼。
这么想着刚要动手,李文杰“嘿嘿”笑道:“南晓楼,不要有别的想法,听我说完。
” “自古以来,盗墓分为官、民两类,不仅仅是为了墓中那点儿明器。
据说,寻到魃,食之,可长生,这才是目的。
土族对此深信不疑,这也是上次行动的时候,其余七族坚决反对土族加入的真正原因。
换做是你,也不愿意身边有几个以吃怪物长生为信仰的人做队友吧?其实土族大错特错,他们哪里知道,吃了魃不但不能长生,反而会尸毒入体,成了守陵尸,这算是防盗墓贼的一种守墓方式。
” 我心说“五十步笑一百步”的理由总是能自欺欺人,忍不住嘲讽:“你们在沙漠似